“艾、艾蕾雅!求求你……”列露尔·齐格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颤抖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她瘫软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而无法自控地微微抽搐。
徒劳地用手臂撑起一点身体,却又无力地滑落。那双总是带着怯懦温顺的红色眼眸,此刻盈满了滚烫的泪水,死死锁定在艾蕾雅身上,里面盛满了最原始的、令人心碎的哀求。
“岩刃!!”艾蕾雅·安裘斯的声音却不那么斩钉截铁,带着几缕犹豫。她抬起那柄造型古朴的法杖,简短的咏唱如同岩石崩裂般从她苍白的唇间迸出。空气中骤然响起一连串的“咔啪!咔啪!咔啪!咔啪!”声,仿佛无形的岩石正在被巨力强行塑形。
转瞬间,四把闪烁着冰冷土褐色光泽、由坚硬的魔法岩石凝聚而成的巨剑,凭空悬浮在她面前。每一把都足有成年男性手臂长短,边缘极为锋利,表面却粗糙嶙峋,散发出沉重、锐利、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艾蕾雅此刻的状态也绝不算好。她的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左肩上那道被灼热魔力撕裂、正汩汩渗血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
粉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和脸颊,魔法袍的袖口和下摆有多处被撕裂、烧焦的痕迹。之前的突袭太过迅猛,即使是她,也没能完全防住所有的攻击,身上留下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魔力也消耗巨大。
然而,就在艾蕾雅即将挥动法杖,将死亡之刃投射出去的前一刹那,她的手臂凝滞了。法杖尖端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穿透冰冷的岩刃,落在那个正在痛苦挣扎、发出非人嘶吼的身影上。
“艾蕾……安、安裘斯小姐!……求求你……求求您!!”列露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和焦灼,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艾蕾雅混乱的脑海。这绝望的呼喊如同最后的鞭策,迫使艾蕾雅猛地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强行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她急促地、近乎窒息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紧握法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哈!”一声低喝,伴随着法杖的挥落。
咻咻咻咻——!
四道沉重的破空声撕裂了空气,四把岩刃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沉闷的风压和死亡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目标——那是她的同伴,列露尔的哥哥,阿列尔·齐格。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沉闷的贯穿声接连响起,伴随着清晰的骨骼碎裂声。沉重的岩刃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瞬间贯穿了目标的肩胛与大腿,深深钉入下方坚硬的土壤之中,只留下粗糙的岩石剑柄暴露在空气中。
“咕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痛苦嚎叫骤然爆发,充满了狂暴、混乱和深入骨髓的痛楚。被钉住的身影——阿列尔·齐格——像一头落入陷阱的野兽,疯狂地扭动、挣扎,试图摆脱这致命的禁锢。
他的肌肉在岩石剑刃下绷紧、撕裂,鲜血如同小型的喷泉,从四肢的贯穿伤口中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和枯草,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气。
每一次剧烈的挣动都换来更深的切割和更惨烈的痛呼。然而,岩石的禁锢坚不可摧,如同大地的意志本身。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那可怕的嘶吼声也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带着血沫的呜咽,最终,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身体还在神经性地轻微抽搐。
森林里一时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列露尔压抑不住的啜泣,以及艾蕾雅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岩石粉尘的凛冽气息。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艾蕾雅看着被自己亲手钉在地上、昏死过去的阿列尔,一股冰冷的无力感和深切的荒谬感攫住了她。
——————————————
半小时前。
艾蕾雅刚刚在临时搭建的岩石庇护所外墙上,附着上最后一个加固魔法阵的符文。微弱的魔力光芒在刻痕中一闪而逝,融入岩石。这是为了应对夜晚可能出现的危险,或者糟糕的天气所必须的。
做完这一切,她本该立刻动身去收集足够的枯枝作为燃料,以抵御山中夜晚刺骨的寒冷。然而,就在她准备离开的瞬间,一丝毫无征兆的、冰冷的悸动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那感觉就像一根无形的冰针刺入胸膛,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立刻警觉起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这并非源于普通的恐惧,而是源于她十五岁那年获得的「女神直感的加护」。
这个加护会在冥冥中向她示警,预感即将发生的危险或关键事件。虽然并非百分百准确,但高达百分之八十的准确率让她在多次危机中化险为夷。
但此刻,这份加护带给她的不仅是警觉,还有深深的迷茫和一丝……动摇。
因为,就在遇到那个名为奇乌斯·克莱拉尔的小男孩之后,这份从未出错的加护,已经连续两次给了她明显错误的直觉。这前所未有的失效,如同基石被撼动,让她对自己的加护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怀疑。
而此刻,这份“失效”的加护再次发出了预警,指向的目标,正是刚刚被她派出去狩猎食物的阿列尔·齐格。
“是错觉?还是……”艾蕾雅低声自语,秀气的眉头紧紧锁起。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法杖,冰冷的杖身传来熟悉的触感,却无法驱散心中的不安。她在庇护所门口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靴子踩在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直觉在警告齐格先生有危险?可它不久前才欺骗了我两次……我该相信吗?
——但如果……万一这次是真的呢?我不能拿同伴的生命去赌加护是否出错。
两种念头在脑海中激烈交锋。最终,对同伴的责任感压倒了内心的疑虑。
——至少先去确认齐格先生的安危。燃料……稍后再找也来得及。
艾蕾雅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再犹豫,迅速锁定了加护所指引的方向——那是森林深处,一处较为茂密的区域。她将法杖横在身前,敏捷地冲入了光线渐暗的林间,身影很快被虬结的树干和低垂的枝叶吞没。
——————————————
艾蕾雅在林间快速穿行,加护的指引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周围的树木越来越高大,树冠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而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和泥土的气息。她放轻脚步,收敛魔力波动,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很快,她接近了感知中的地点。前方是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艾蕾雅敏锐地藏身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老巨树之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空地中央,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穿着宽大白袍的身影。那白袍异常干净,在昏暗的林间显得格外刺眼,宽大的兜帽将他的脑袋完全笼罩,不露分毫。
他的身形在袍子下显得异常瘦削,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影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跪在地上——身体重心后仰,双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头颅以一种几乎要折断脖子的角度仰望着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正是阿列尔·齐格。
“齐格先生……!”艾蕾雅的心猛地一沉。阿列尔的表情空洞得吓人,那双紫色眼眸,此刻完全失去了焦距,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这绝不是普通的昏迷。
艾蕾雅立刻做出了判断——精神系魔法,而且是相当高明的精神控制或剥夺!
——必须先控制住这个施术者。大概只有他才能解除齐格先生身上的魔法!
就在艾蕾雅心中警铃大作,准备出手的瞬间,那个背对着她的白袍男人,却如同脑后长了眼睛一般,用一种刻意拖长、带着夸张戏剧腔调的语调开口了:
“喔~能见到次席大——人,真是令人感到惊——喜。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那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刮擦,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假笑感。
艾蕾雅心中一惊,但既然已被发现,再隐藏也无意义。她干脆从树后走了出来,法杖斜指地面,但全身的魔力已如弓弦般绷紧,随时可以爆发。她的目光锐利,紧紧锁定着那个诡异的白袍人。
“你是……”
“喔,喔喔,喔喔喔!”白袍男人发出一连串故作惊讶的怪叫,缓缓转过身来,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感。“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次席——艾蕾雅·安裘斯大——人,”他夸张地鞠了一个幅度极大、几乎要碰到地面的躬,声音里的戏谑更浓了,“在下名为——乌尔玛!如您所见,”他直起身,摊开双手,宽大的袍袖如同蝙蝠的翅膀,“我是一名正在干坏事——的恶徒!纯粹——而简单!”
兜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了脸。浅蓝色的头发如同染了霜的枯草,几缕不羁地刺出兜帽边缘。一双闪烁着凶戾光芒的绿色三白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野兽的瞳孔,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兴奋,牢牢地钉在艾蕾雅身上。
而他身后,阿列尔依然保持着那个木然的姿势,仿佛一尊没有灵魂、木讷的雕塑。
“喔!喔喔!能看到您这样凝重又困惑的表情,在下的心情真是好了不——少呢!”乌尔玛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突然一把抓住自己胸前的衣领,身体却像癫痫发作般剧烈地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咯咯的低笑,“那么!那么那么那么——!!在下也该走了!合格的恶徒嘛,只——需要事前事后露个面。被受害者有关的人撞到,当——然就该跑了!戏份已足,再会无期!”
“休想!”艾蕾雅不能让他轻易逃脱。话音未落,她手中的法杖已然闪电般抬起,杖尖直指乌尔玛。
“喔……草元素和木元素的无——咏唱魔法?是‘草木束缚魔法’吧?实在是厉——害!不愧是次席大人!”乌尔玛用一种赞叹般的语气怪叫着,身体却几乎没有移动。
原因是他脚下的地面在艾蕾雅法杖指向乌尔玛的时候便瞬间猛地破裂,无数坚韧的墨绿色藤蔓如同毒蛇般破土而出,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瞬间缠绕上他的双腿、腰身和手臂,将他捆成了一个藤蔓的茧子。
然而,被束缚住的乌尔玛非但没有惊慌,嘴角反而咧开了一个更加诡异和夸张的弧度,露出的牙齿在幽暗中闪着森白的光。
“岩弹!”艾蕾雅没有丝毫停顿,更短的咒语从唇间迸出。随着法杖的挥动,乌尔玛头顶的空气骤然扭曲,数个拳头大小、棱角分明、闪烁着土黄色魔力光芒的坚硬岩块凭空凝聚成形。
它们带着沉闷的呼啸,如同被强弓硬弩射出,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被藤蔓束缚、避无可避的乌尔玛激射而去。
——目标不是击杀,而是击晕!只要能抓住他,带到安全地方,就有办法逼问出解除精神魔法的方法!
艾蕾雅的策略清晰而果断。
但是……
“唔?!”
就在那些足以开碑裂石的岩弹即将狠狠砸中乌尔玛身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以乌尔玛为中心,方圆数米的空间猛地向内一缩,紧接着如同内部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爆炸的冲击波,而是瞬间生成并猛烈扩散的、铺天盖地的灰黄色尘雾!这尘雾浓稠得如同实质的液体,带着呛人的土腥味和微弱的魔力波动,瞬间将乌尔玛的身影、藤蔓、以及射向他的岩弹全部吞噬。
视野在刹那间被完全遮蔽,艾蕾雅只觉得眼前一黄,仿佛瞬间置身于一场突然降临的沙尘暴中心。
——沙幕魔法?怎么可能……普通的沙幕根本不可能抵挡岩弹的冲击力!他在耍什么花招……
——不管了,得先吹散尘雾。
艾蕾雅反应极快,立刻将左臂横抬,用手肘护住脆弱的眼睛和口鼻,同时右手的法杖迅速抬起,指向那片浓稠翻滚的尘雾区域,口中清晰而快速地咏唱:“风之女神,请予我强风之力,撕裂迷障!破风!”
强大的魔力在杖尖汇聚,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青色气流漩涡,下一刻,一道猛烈无比的青色风柱从法杖尖端喷薄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撞入那片浓稠的尘雾之中。
然而,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足以将普通沙尘瞬间卷上高空的强劲风柱,撞入这片诡异的尘雾后,竟如同泥牛入海,青色的风芒在灰黄色的尘雾中疯狂搅动、撕扯,却只是让尘雾边缘微微翻腾、变形,根本无法将其吹散。
“怎么会……”艾蕾雅眼眸中流露出明显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不是普通的沙幕魔法!
“次席大人。”一个阴恻恻、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毫无征兆地贴着她的左耳响起。那声音近得仿佛说话人的嘴唇就贴着她的耳廓。
“!”艾蕾雅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惊骇之下,她几乎是本能地发动了草木束缚魔法。
半径数米内的地面再次疯狂破裂,更加粗壮、带着尖锐木刺的藤蔓如同狂怒的巨蟒,瞬间从地下钻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朝着她身侧声音来源的方向疯狂穿刺而去。
然而,藤蔓只绞碎了空气,魔法带来的传感却是空空如也。
“呵,呵呵呵呵——”乌尔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又从她身后传来,飘忽不定,如同鬼魅。“不要这么着急嘛,次席大——人。心急可是魔法使的大忌哟。”
艾蕾雅猛地转身,法杖带起一道弧光,草木束缚魔法再次发动,更加密集的藤蔓之网扑向身后。结果依旧——除了被撕裂的空气和翻飞的枯叶,什么也没有。
“都说——了不要那么着急了嘛,次席大——人。”乌尔玛那装腔作势、刻意拖长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涌入艾蕾雅的耳朵,带着浓浓的嘲讽,更让她内心涌起强烈的不甘和挫败感。
这个乌尔玛,显然拥有某种极其高明的、能瞬间转移或制造幻象的障眼法。
“这个小小的‘尘缚之幕’嘛,用风魔法可是吹不散的哦,它最喜欢的就是风了。不过您放心,它的持续时间嘛……只有三——分钟。那——么,在下就真的先行告辞了。祝您——玩得开心。和您那位可爱的同伴,好好叙叙旧吧!嘻嘻嘻……”
那诡异的笑声如同跗骨之蛆,在林中回荡,渐渐远去、消散。
——三分钟?他跑了!
艾蕾雅立刻意识到对方已经脱离了束缚魔法的范围。她不甘心地再次抬手,以自身为圆心,将草木束缚的范围极限扩张到感知所能及的边缘——大约五米尔(五米)半径的距离,魔力如潮水般涌出,地面剧烈翻腾,无数藤蔓破土而出,疯狂舞动,覆盖了整片区域。
结果,依然毫无所获。乌尔玛的气息,连同他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等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艾蕾雅朝着空寂的森林厉声喝问,声音在树木间回荡,“虽然是团体赛的竞争对手,可我们甚至还没到达目标山脚!对于目标的烈焰瑞奥狮更是毫无头绪!针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她一是真的想知道这个乌尔玛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二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想用话语拖延时间,或许能再次捕捉到对方的踪迹。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但她心中其实已有答案。作为上一届魔法使会赛的次席,她的实力和名次本身就意味着会成为许多竞争者的眼中钉。更何况这次是团体赛,规则明确:队伍成员缺失一人,即判定整个队伍失去资格。
她和她的队友,就是最明显的靶子。乌尔玛的出现和袭击,目的再明确不过——通过精神控制阿列尔,制造混乱,甚至自相残杀,最终达到让他们减员出局的目的。
就在这时,她的「女神直感的加护」清晰地反馈回来:此地除了她和阿列尔,再无乌尔玛的恶意气息。
——对了!齐格先生!
这个名字刚从艾蕾雅紧绷的神经中闪过,一声奇怪的响动便传来。
“唰啦!”
一个身影如同闪电般突破了那开始变得稀薄、却依然粘稠的灰黄色尘雾边缘。
那正是阿列尔·齐格。
他不再是那副木然跪地的模样,而是以一种僵硬却迅捷得可怕的速度,一言不发地朝着艾蕾雅猛冲过来!他手中那柄被改造成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锋利金属利刃的法杖的尖端,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艾蕾雅的咽喉。
但是尘雾的阻碍让阿列尔的突袭角度出现了细微的偏差,那致命的利刃几乎是擦着艾蕾雅的颈侧掠过。
“齐格先……”艾蕾雅惊魂未定,称呼刚出口。
嗡——!
脑海中的警铃如同被重锤敲响,瞬间达到了顶峰!「女神直感的加护」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尖锐警告!
生死关头,艾蕾雅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思考,她一边闪电般地向侧面急闪,一边将所剩不多的魔力疯狂注入法杖,反射性地张开了防御魔法!
同时,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了阿列尔上。那双紫色的眼眸依旧空洞无神,找不到一丝属于“阿列尔·齐格”的熟悉感,但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异常狰狞而冰冷,如同戴上了一副毫无感情的杀戮面具。
他手中的杖刃一击落空,没有丝毫停顿,法杖瞬间调整角度,那闪烁着寒光的金属尖端直直对准了艾蕾雅。更可怕的是,杖尖前方,一团高度凝聚、散发出危险波动的魔力正在急剧压缩成型。
艾蕾雅的心脏几乎停跳。
——普通攻击魔法!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这是魔法体系中最基础、也最古老的攻击方式,通过将自身魔力高度压缩并瞬间释放,形成一道具有穿透性的能量射线。它之所以能在人魔战争时期成为突袭利器,正是因为它几乎不需要复杂的咒文咏唱,任何人只要勤加练习都可以做到无咏唱,释放速度也极快。
虽然威力大小取决于释放者的魔力强度和压缩程度,但其猝不及防的速度,在近距离就是致命的杀招。只不过,在和平年代已近三百年的今天,这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基础魔法,早已被更复杂、更华丽、功能更丰富的元素魔法所取代,甚至在许多学院的教学中都被简化或淘汰,仅仅作为魔力具象化的基础训练。
在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艾蕾雅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拉长。她能看到阿列尔杖尖那团压缩到极致的魔力光球在微微震颤,能看到他肌肉绷紧准备释放的瞬间,能看到空气中被魔力扰动产生的细微涟漪。
下一刻……
砰!!!!
刺目的白光一闪而逝!那道高度凝聚的魔力射线如同死神的标枪,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狠狠地轰击在艾蕾雅仓促间展开的防御魔法之上。
咔嚓——!
防御魔法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应声碎裂,化作无数飞溅的魔力碎片。毕竟是仓促间的防御,能抵挡住这致命一击的核心冲击已是极限。
噗嗤!
魔力射线的余波虽然被削弱了大半,但残余的力量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撕开了艾蕾雅左肩的魔法袍,在她白皙的肩头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焦黑的灼伤。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破碎的衣料。
“呃!”艾蕾雅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她强忍着剧痛,在闪避和防御的间隙,再次发动草木束缚魔法。数条藤蔓从阿列尔脚下钻出,试图缠住他的脚踝。
咻!咻!
阿列尔的反应快得惊人,他法杖横扫,又是两道更小、更快、几乎连成一线普通攻击魔法射线射出,精准地击穿了藤蔓的根部,断裂的藤蔓无力地垂落。
“哥哥!”
一个带着哭腔、充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少女声音,突兀地在战场边缘响起!
“?!”这熟悉的声音让艾蕾雅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僵硬。她猛地转头,瞳孔骤缩——列露尔·齐格不知何时竟然跑到了这里,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旁,煞白着脸,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噩梦的一幕。
“列露尔!快走!离开这里!!”艾蕾雅嘶声大喊,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欸……”列露尔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阿列尔那双空洞的紫色眼眸,在听到列露尔声音的瞬间,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被重新锁定了目标,冰冷的目光瞬间从艾蕾雅身上移开,死死钉在了自己的妹妹身上!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他手中的法杖再次抬起,杖尖瞬间凝聚起比之前更加刺眼的光芒。
咻!咻!咻!咻!
这一次,射出的普通攻击魔法射线速度更快,数量更多!如同数道致命的白色闪电,撕裂空气,瞬间覆盖了列露尔所在的位置!速度之快,远超列露尔这个年纪和实力的魔法师能够反应和防御的极限。
“列露尔!!”艾蕾雅的惊呼撕心裂肺。
列露尔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抬起手臂,一层微弱得几乎透明的魔力护盾在她身前仓促展开。
轰!轰!轰!
数道魔力射线狠狠撞在护盾上,脆弱的护盾如同肥皂泡般瞬间破碎!
普通攻击魔法余波强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列露尔娇小的身体上,她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凌空击飞,后背重重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响,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一动不动。
“列露尔!!”艾蕾雅目眦欲裂。
“烈焰牢笼!”艾蕾雅的声音变得高亢,法杖带着决绝的意志指向阿列尔。空气中温度骤升,狂暴的火元素瞬间响应召唤,数道炽热的烈焰如同从虚空中涌出的熔岩巨蟒,相互交织、盘旋,瞬间在阿列尔周围构筑成一个由纯粹烈焰组成的巨大牢笼。
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壁高达数米,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将周围的空气都炙烤得扭曲起来。
“咕咕咕……”被困在烈焰牢笼中的阿列尔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喉音,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他立刻抬起法杖,对着近在咫尺的火焰之壁疯狂释放普通攻击魔法。
咻!咻!咻!
魔力射线射入熊熊烈焰,如同针落入大海,只激起几朵微不足道的火花,瞬间就被更狂暴的火焰吞噬殆尽。
以他的普通攻击魔法的强度,根本不可能撼动艾蕾雅几近全力施展的火焰牢笼。
——果然,他被控制后,似乎只能使用这个最基础的攻击魔法。这或许是个突破口……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列露尔!
艾蕾雅强迫自己不去看被困住的阿列尔,立刻冲向列露尔跌落的地方。
沙,沙沙……
轻微的衣物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
是列露尔!她竟然挣扎着动了。她咳出一小口血沫,艰难地用手肘支撑着身体,试图爬起来。小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痕,嘴角带着血迹,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对哥哥的担忧和焦急。
“列露尔!你怎么样?”艾蕾雅冲到列露尔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快速检查她的伤势。
除了被冲击力撞得气血翻腾,后背可能有大片淤青,手臂有擦伤,魔力反噬导致精神萎靡外,似乎没有致命的骨骼或内脏损伤。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哥……哥哥……”列露尔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挣扎着望向烈焰牢笼中那个疯狂攻击火焰墙壁、发出不似人声低吼的身影,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艾蕾雅小姐……到底……到底怎么了?我哥哥他……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他被精神控制了。”艾蕾雅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歉意,“非常强大的精神控制魔法。很抱歉,我的只擅长自然元素魔法和防御魔法,对这种深层次的精神魔法……我无法破除。”这是她的短板,也是此刻最深的无力感。
“我……我可以!”列露尔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和泥土的脸上突然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决心,她紧紧抓住艾蕾雅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可以帮哥哥!我们家族……有应对精神干扰的秘法!但是……但是需要施法环境!需要哥哥……处于无意识状态才行!”
她急切地看着艾蕾雅,眼中再次燃起哀求的火焰,比之前更加炽烈,“艾蕾雅小姐……求求你……让哥哥……不那么痛苦地……晕过去……求求你!”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为了救哥哥,这是唯一的选择。
如此,便回到了开头的场景。
——————————————
——还没爬到半山腰,风就已经这么大了吗?这对吗?
奇乌斯艰难地在陡峭的山坡上跋涉,狂暴的风如同无数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发出呜呜的厉啸。他不得不伸出左臂挡在脸前,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前方的山路。
空气狠狠灌入肺部,带来一阵阵刺痛,狂风卷起的泥土打在裸露的皮肤上。这么大的风,使每一步都异常费力。
“一、一般来说半山腰真的会有这么大的风吗,司尔特先生?”奇乌斯扯着嗓子,声音在风吼中显得断断续续,他扭头看向旁边同样弓着身子、努力前行的阿库亚。
阿库亚的斗篷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用力压住兜帽,大声回应:“普通是不会的,这种强度的持续狂风,在雪山的这个高度……我也是第一次遇见……”
“本大小姐还是劝你们把嘴闭好!”一个更加尖锐、带着不耐烦的女声插了进来,是希娜莉亚。她正走在奇乌斯另一侧,一手死死按住头顶那顶精致的、随时可能被风掀飞的花之帽,另一手则狼狈地压住被狂风吹得如同旗帜般翻飞的裙摆,表情既愤怒又窘迫,“不然待会儿吸了太多凉风,走不动路拖本大小姐后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这个臭小鬼!这种时候还嘴硬!
奇乌斯在心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看着希娜莉亚那副强撑着大小姐架子却又被风吹得狼狈不堪的样子,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牢骚咽了回去。
他停下脚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勉强算是一个小小的、背风的凹陷处,虽然风势依然猛烈,但比起完全暴露在山脊上要好一些。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奇乌斯大声提议,“这风太邪门了!我顺便查查吹这么大风的原因!”
“哈?这么大的风你要怎么休……”希娜莉亚立刻习惯性地回嘴,声音在风中被扯得破碎。
但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奇乌斯已经单膝跪地,左手猛地按在覆盖着地面上。
嗡!
一股沉稳浑厚的土黄色魔力光芒从他掌心瞬间扩散开来,渗入岩土之中。
轰隆隆——!
地面发出低沉的轰鸣和震动,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下,四周的地面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向上隆起、塑形。
高密度的岩石如同雨后春笋般从地下“生长”出来,发出岩石挤压、摩擦的沉闷声响,它们迅速向上、向内合拢、凝固。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一座由坚固岩石构成的、足以容纳三四人、带着一个低矮拱形门洞的小型岩屋,便如同堡垒般矗立在了这片肆虐的暴风之中。
岩屋内部虽然有些简陋,但异常稳固,瞬间将呼啸的风声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呜咽。
奇乌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点得意的笑容,习惯性地用右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用虎口托住下巴,嘿嘿笑着自言自语道:“嗯~嘿嘿嘿,看来分析司尔特先生你的魔法还是有收获的。效果不错,效果不错!”
“……”希娜莉亚站在突然出现的、温暖——相对外面而言——而安全的岩屋内,表情极其复杂地看着奇乌斯那张还带着稚气的侧脸。震惊、疑惑、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在她眼中交织。
明明昨晚大家都在同一个木屋里过夜,能静下心来研究阿库亚施展的那个木屋魔法的时间都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是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五岁的少年,竟然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理解了那个木屋魔法的基础结构和魔力流转方式,还直接用另一种元素完美地复刻了出来。
甚至……希娜莉亚的目光扫过岩壁内侧——上面还隐约闪烁着几个魔法阵光芒,显然是附加了加固等的辅助魔法阵。而且,整个过程,他竟然连一句咏唱都没有……说起来,自己就没见到他咏唱过。
他到底是什么人?希娜莉亚心中翻腾着疑问。
是哪个隐世的魔法使高人秘密培养的藏阁弟子?还是传说中那种万里无一的魔法天才?又或者……是一个对魔法痴迷到极致、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才走到这一步的“怪物”?
希娜莉亚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把这些纷乱的念头甩出去。青色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这些都跟她没关系!她学习魔法从来不是因为喜爱,仅仅是因为家族的原因。
她认为自己不喜欢魔法,一点也不。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无论自己付出多少努力,在那些真正的天才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就像她无论怎么练习,也永远无法在家族内部的比试中,赢过那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四岁、却仿佛天生就为魔法而生的弟弟一样。
反正自己也不喜欢魔法,今后的人生轨迹大概率也根本不会遇到需要长期在野外冒险、风餐露宿的状况。那这种露营魔法对自己来说,有什么实际的好处?有什么必要?
能在这次魔法使会赛上拿个还算靠前的名次,对于自己这样天赋平平的魔法使来说,就已经足够满足家族的要求,也足够给自己一个交代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们怎么了?怎么都盯着我看啊?”奇乌斯被两人——尤其是希娜莉亚——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转头有点尴尬地问道,“我脸上沾东西了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哼!”希娜莉亚发出一声标志性的、带着浓浓大小姐脾气的轻哼,率先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嫌弃。
她径直走到奇乌斯用另一只手随手释放木魔法催生出来的、还算舒适的藤蔓沙发旁,姿态优雅——或者说强行维持优雅——地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嘴唇和闪烁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不,没有。”阿库亚的目光更多是带着欣赏“我只是在想,克莱拉尔先生,这个岩屋魔法……结构非常精妙稳固,上面的辅助用魔法阵也很实用。它是……”
奇乌斯刚放下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忐忑:“这……是我昨天晚上……嗯……稍微分析了一下司尔特先生你那个木屋魔法的构造和魔力回路,然后……试着用岩元素复现出来的……呃,那个……这个不算抄袭或者偷学吧?如果需要版权费的话……”他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飘忽,显然担心自己擅自研究并“复制”他人魔法会引来麻烦,脑子里甚至闪过了“进局子吃牢饭”这种离谱的画面。
阿库亚闻言,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摆摆手:“虽然不知道你说的‘版权费’是什么,但是,原来如此。克莱拉尔先生不必担心。魔法本就讲究相互借鉴和学习。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理解精髓,还能将其转化为另一种元素的应用,这恰恰证明了你的悟性和天赋。克莱拉尔先生真是很有天赋的魔法使啊。”
“过、过奖了。”奇乌斯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暗自庆幸不用吃牢饭真是太好了。
“哼!奇乌斯!”希娜莉亚似乎看不惯这“和谐”的气氛,或者只是单纯想打破沉默,她依旧毫不客气地直呼奇乌斯的名字——虽然她从来都没用过敬称——用带着点命令的口吻问道,“你说要查这邪门大风的原因,到底要怎么查?本大小姐可没时间在这里干耗!”
“喔,这个嘛,”奇乌斯收敛了笑容,神色认真起来,“首先得确认这风到底是不是自然形成的。如果是人为搞的……那就好办了。”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静静站立着。
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他并非完全静止,而是将全部的意念和感知都集中起来,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无形的魔力波动以他为中心,如同水面的涟漪,悄无声息却又极其迅速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穿透了厚厚的岩壁,融入外面狂风之中。
他的魔力感知如同无数无形的触须,谨慎而细致地探查着周围广阔空间内的魔力流动异常。
岩屋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只有外面狂风拍打岩壁的沉闷声响。希娜莉亚和阿库亚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就在希娜莉亚的耐心即将耗尽,眉头越皱越紧,准备开口催促时,奇乌斯猛地睁开了眼睛。
“找到了。”他语气笃定,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北面大概两里外,一座独立的小山头上,被人为设置了一个大型的干扰魔法阵!就是这个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搅动空气,制造出这场狂风。目的大概就是想拖慢所有上山队伍的速度,或者制造混乱。”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自信的弧度。
“解决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破坏掉这个魔法阵的核心。比如说……”他抬起手,对着北面的大致方向,做了一个“抹除”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把那个刻印了魔法阵的小山头,连根带阵,一口气给轰飞就好了。”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要去踩碎一个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