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从木炭上缓缓飘起、熄灭,融入夜晚的黑暗中。
篝火昏黄的光亮照亮了少女沉眠的脸。她还没有醒来。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寂灭之后,我再也没有进入过睡眠。我守着火堆度过了无数个晚上。夜晚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在夜晚探索城市的废墟并不明智。
但像这样仔细端详某个人的睡脸的夜晚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我向火中多加了几块木柴。火苗旺盛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
少女似乎被声音吵醒。她稍微蜷缩身体,坐了起来。
“醒了?”
“嗯。这里是……”她揉了揉眼睛。
“外面。夜晚的废墟里很危险,所以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这里之前是广场之类的地方,视野很开阔。只要生起篝火,就可以比较清楚地把握周围的情况。
少女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跳跃的火焰发呆。
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我试着打开话题。
“那个花瓶是你搞的?”
少女的脸色有了变化,她低下头去,小声地挤出一句:“对……对不起。”
“倒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你是用那个防身吗?”
“嗯,我害怕有坏人来这里,所以就把花瓶放在书架上绑了绳子。”
“然后把它拽倒?”
“是的。”
就结果来说,确实起到了防身的作用。毕竟我的脑袋是真的开花了。这家伙还是挺机灵的。
“你在那里待了多长时间了?”
“我不知道。醒来时就在那里了。”
少女把头埋得更低。
很可疑。少女身上的水手服虽然被我的血迹沾污,却没有破损的痕迹。书店那一层也没有足以支持长时间生活的物资。她应该没有在那里待太久才对。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到商场里的书店里的吗?”
“我不记得了……我只有一个人待在书架中间的记忆。我看不到太阳,也无法分辨过去了几天。”
失去记忆。也许会和寂灭的发生有关。我对寂灭的了解十分有限。我只知道它将所有活着的人类抹消。至于它是如何做到的,我无从知晓。
寂灭之后产生的异状相当多,它对存活下来的人产生的影响也不明确。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常识几乎都不再适用。唯一能够确定的事实是,这颗星球不再属于人类。
“要开始了。”我提醒少女。
少女感到疑惑,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看来她真的没有到过外面。
“清扫要开始了。小心点,不要离开火堆。”
我稍作补充,然后向火堆靠近了些。少女仍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但还是靠到了我的身边。
夜晚还没有结束,四周十分宁静。天空中的星星照常闪烁着。
在杂乱的树丛中,有一个白点飘落出来。纯白的颜色与四周的黑暗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
少女睁大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我也不清楚,但它们会在夜晚的固定时间出现。”我拨动木炭,让火烧的更旺。
又有几个白点从黑暗中现身。它们开始移动,在地面上聚集又散开,变得越来越多。白色的波浪向我们的方向席卷而来。
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组成波浪的东西是一些白色的长条状生物。我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称它们为生物。它们有规则的圆柱形白色身体,按照一定的轨迹爬行。它们带走地面上的落叶,枯草,虫子的尸体,然后继续向前,扫过的地方便剩下荒凉的土地。
这样的情形我每晚都会见到一次。白色的浪潮清扫所有死掉的东西,又在还活着的东西旁边守候。这种行为也许并不出自生物的本能。我隐约领悟到它们存在的意义。
它们将生命的遗骸收集,处理,让大地变回诞生元初的样子。
它们在为所有的生命操办葬礼。
寂灭之后,我没有见到任何人类的尸体也是因为它们吧。
这也许是什么浩大进程的一部分,从我低矮的视角无法得知全貌。对我而言,它们的行动只是让我的物资变得更加稀少。我所能做到的,却也只有顺从自然,不去干涉。
白色的东西已经将我们包围。它们并没有靠近火堆。
少女被吓得浑身发抖,又靠到了我的身上。
“它们……不会伤害我们吧……”
“目前来看是的。它们清扫一切死掉的东西,但不会接触活物,也不会靠近火焰。”
我并不知道与它们之间接触会产生什么结果,所以不能保证不会有危险。用篝火与它们保持距离是最保守的做法。
但是此时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同。纯白的海洋将我们围在中间。白色的长条状物体围着我们旋转,形成一个漩涡。它们意识到了我们的存在,但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
这是从没出现过的情况。往常的时候,它们只会越过我,卷过目所能及的所有地面,不再回来。
我也警惕起来,拿起燃着火星的木棍,把少女护在背后。
月光下,两个人类与纯白的海洋僵持。
“它们是不是在索要什么?”
少女从我身后探出头来。她似乎相当冷静,与最开始震惊的神态全然不同。
白色物体们奔跑,回旋,确实在试着传达些什么信息。
它们想要什么呢?我身上并没有它们感兴趣的东西才对。我放下了木棍,也开始观察起来,却只觉得这回旋的涡流让我目眩。
“血,也许是……血。”
“我的血?”这次轮到我感到惊讶。少女似乎能够明白这些白色物体的意思。
“是的,它们想要回收一部分你的血液。”
少女向我传达它们的要求。然后用担忧的眼神望着我。
她到底是怎么与它们沟通的,又到底为什么需要我的血?可疑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总之,现在想要脱身的话,需要我献出鲜血对吧。
我从包里掏出开罐头用的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臂,任凭血液流出、滴下,落在地上。
白色的漩涡便开始移动,它们将漩涡的中心移向血液滴落的地方,将鲜血舔舐,带走。
它们在取走我的生命。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实感。不论是坠落时还是被砸碎头颅时,我都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过生命流逝的感觉。
也许这些白色的家伙们会给我一个合理的终末。
但是伤口很快就开始修复愈合。血液不再滴下,白色的家伙们也停止了回旋,重新变成波浪,飘向了别处。
起码此刻,它们不愿意给我一个这样的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