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有位少年从天台坠下，化作血之花绽放在冰冷的水泥路上。
在那之后，有过零星几次模仿犯的出现。学校压下舆论，彻底封锁了所有楼顶的天台。
这是我听来的故事。我对坠楼少年的了解也只限于知道名字。我是游走于班级边缘的那种家伙，自然不会与少年这种闪闪发光的好学生熟识。
但学校就是这样的地方。成绩，恋爱，霸凌，压抑，恐慌，愤怒。这些东西编织而成的鸟笼锁住了这群只有十几岁的幼鸟。鸟儿们都在痛苦的边界上徘徊，反而是这种抱有希望的家伙更容易崩溃。
有的人需要一个理由才能活下去，有的人需要一个理由才会去死。只是那名少年，在丢失活着的理由的同时，发现了无可避免的死的理由。
每年都有这样的自杀案件发生，死于这种坠楼或是吊死的家伙不计其数。那么自杀也是相当普遍且正常的死亡方式吧。就像死于癌症或是车祸一样。既然正常，那就没有什么好惊叹的。
我只是沉默地接受了摆在空课桌上的花瓶。
直到有一天，有一把铁锤能将这牢笼砸烂，将囚禁在其中的鸟儿砸烂，将他们的血肉埋葬在泥土里，这种痛苦才会真正得到解脱。
否则，即便幼鸟们长成了翅膀，从笼子打开的小门里飞了出去，他们也只是在别的地方老朽，死去罢了。
于是，寂灭便发生了 。
漫天的黄沙已经将学校埋没了大半，宿舍楼也大半倒塌，操场被彻底掩埋，无法进入。我和少女走进了仅存的一座教学楼。
整座学校的布局仍然与我在这里上学的时候并无区别。走上楼梯，穿过走廊，就能到达教室。只是这些教室大多空着，连桌椅都没有摆放，只有沙砾和灰尘在夕阳的照耀下飞舞。
我们巡回了一圈，只在二楼找到了三间看上去有在使用的教室。每间教室也只有一排桌椅摆放在讲桌前。少女带我进到了最前面的一间。
这所学校真的有在正常运行吗？起码我离开这里之前，这里还是一班五十个年轻的毛小子在一起浪费光阴的地方。如今的冷清景象让我无法把这里与我的过去连接起来。
“我说，你印象中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我试着询问少女对于学校的印象。对她来说，这里一定有值得她回来的东西。
“这里跟我离开前没什么两样呢。”
少女给出了我预料之外的答案。
“老师，小云，阿苗，利欧和我，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直到风沙开始进入最后的这座楼，老师才让我们离开。”
少女口中的“我们”，应该是她念到名字的朋友们，没有包括她们的老师。只是现在，被我发现的只有少女一人。
这其中的疑问，少女的眼泪已经足够解答，我无需多言。
但是在这之前，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没有对上。少女口中描述的情形，与我印象中这里的情形相差甚远。在地址上，我们两个确实都在这里上学，这里没有其他走偏的可能。那么如此巨大的差距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需要确定一个问题。”
一种猜想在我脑中变得清晰。少女也盯着我的眼睛，等待我说下去。
“你入学的年份，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7035……左右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7035。又是我不曾设想过的答案。
少女还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是6053年开始在这里就读的。”
八十年。
少女也睁大了双眼。
我和这名少女之间，也许外表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年龄差距。但我们所生活的时代，竟然相差了将近八十年的时光。
如此冲击的事实让我们两人都短暂地失去了语言。
我将脑海中尚且存留的记忆反复进行比对，却仍然无法凑齐八十年份的回忆。相当于一个人一生的时光，在我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从我身上经过、离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我能够找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这些时间里，我都死去了。
不管是出自自愿还是意外，我至今为止死亡过无数次。每次死去，我的身体都会花费一些时间重新修复，然后强迫我活过来。只是这时间的量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以为的每次几个小时的短暂睡眠，或许都消费了几年的时光。在我所不知道的八十年里，人类与什么东西战斗，又失败。一点点消失，灭亡，世界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短时间内毁灭人类的“寂灭浩劫”，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人类并不是在我从学校里逃脱的时候就突然全灭的。
我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可能性。我在长达八十年的衰退开始前边死去，少女则在衰退的末期才出生。我们两人之间竟有如此大的隔阂。
对于少女之前所说过的生活，与我所认为的生活，代表着完全不相同的意义。
少女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两眼突然闪过光芒。她跑到一张桌子前翻找，桌上积攒的灰尘都被她扬起来。
“太好了，还在这里！”
她终于直起腰来，被彻底弄成灰色的手中，捧出了一本书。
“课文里讲到过的以前的人们的生活，都是真的吗？”
少女似乎对于人类衰退前的事情更感兴趣。
“商场里真的会人来人往吗？图书馆真的可以聚集很多人又很安静吗？”
她翻开书页，把里面的插图拿给我看。
那似乎是一本教科书。我接过来，大略阅读了目录。书上似乎记载了什么都没发生时的人类社会，以及变成现在这般末日景象的全部过程的历史纪实。
看来还有许多关键信息得从这里获取。但此时夜色已经降临，教室内的光线十分有限，已经很难再进行阅读。
很明显，在这里生火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我提议之后，少女便收拾东西，带着我离开教室，走上楼梯。爬到了楼顶，推开已经锈蚀的铁门，来到了楼顶的天台上。
抬起头来，在飞舞的黄沙不能触及的地方，几颗星星已经在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