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野地里疯玩时经常会有这样的经历。跑的正欢的时候抬起脚来，发现脏兮兮的鞋子下面有一个被踩扁的蚂蚁窝。蚂蚁们辛辛苦苦搬运来堆积在洞口的细沙组成的，被我一脚踩实，小小的洞口也被彻底掩埋，无法进入。鞋印里也许还会有几只不走运的蚂蚁被踩碎的尸体。
那时的我也许会为它们停下脚步。但也只是清理了鞋子，就又去别的地方乱跑。
我并没有为摧毁了蚂蚁的家园，夺走了它们的性命而感到哀伤又或是抱有歉意。
这对于我来说，只是一次小小意外的小小的细节。甚至不会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而对于蚂蚁来说，这是需要重新建立家园的灭顶之灾。
对被一脚踩中直接送命的蚂蚁来说，这就意味着一切的结束。
我毁灭了它们。并不是因为我怨恨它们，又或者说我有什么必须毁灭它们的理由。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的事情，蚂蚁们便“不幸”地遭遇了毁灭。
既然如此，我自然不必对他们抱有任何的情感。
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蚂蚁的死活。
如果对换立场，人类站在渺小的蝼蚁的位置，一切也会是这样运行。世界如同行走的巨人，它迈出的每一步，都有可能给渺小如蝼蚁的人类以毁灭。同样，这也并不意味着世界怨恨人类，神要惩罚人类，又或者是巨人有什么必须要杀死人类的理由。
巨人只是要行走。
巨人根本不在乎人类。
而眼前这个坐在火堆前的纯白色的家伙，就是所谓的巨人。
“我们是旅行于宇宙中的旅者。我们到达一颗星球，结束它的活动，为它修缮，清理，让它的循环从头开始。”
“我们屠戮，我们埋葬。我们清扫，我们离开。我们见证了无数文明的最后，我们制造了无数文明的终结。我们如此往复，重复这样的旅行。”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少女在紧咬她的嘴唇。她被白色家伙说出的事实所冲击，浑身都在颤抖。
“毁掉了这么多东西，破坏了这么多的文明，摧毁了这么多人的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这不需要解释，也无需辩驳。”
我无法从这位外星来客的语气中感受到任何情绪。就如同它所说的那样，它的到来只是为了埋葬一颗星星。在这之后，它便离开。它只是向我们宣告这一点，并不关心我们会作何选择。
它来到我们两人的面前，就只是为了证明这是这颗星球进程中的一部分。凭我们两个人类，既无权力，也无力量去扭转或是改变这样的进程。
少女明白这一点，并没有再次将枪口对准它。
“作为最后的见证者，我相信你们会对最后的光景感兴趣的。”
白色的身影站起来，向楼下走去。它作出手势示意我们跟上。
我并不知道最后的光景指代的是什么。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里已经没有逗留的必要。风沙开始变大，火焰也燃尽了薪柴，马上就要熄灭。
我们跟随它的脚步，离开天台，走下楼梯，来到室外。
风沙还在肆虐，仅剩的几座建筑在不久之后就会被彻底掩埋。这是可以轻易推测的结局。恐怕最后所有的城市，都逃不过被埋葬的命运，只是时间先后的区别罢了。
勉强穿过难以行走的道路，推开风蚀的铁栅栏，进入的是已经被掩埋的操场。
地势较低的跑道和足球场已经被彻底埋没，看不出一点痕迹。原本平整的沙土上留下我们的足迹，又很快被狂风抹消。然而我却没有心情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吸引我注意的，是位于这片黄沙中央的东西。
树。
一颗巨大的，纯白色的，被飞扬的风沙所环绕，看不清顶端究竟在何方的，纯白色的树。
我无法用语言描述这是怎样的一种震撼，视野中只剩下暗黄色的砂和纯白色的树。在树的周围漂浮着的白色的光点，那是扫墓者们。
漂浮的白色波浪围着巨大的树盘旋，上升，一只上升到风暴之中，目不可及的地方，消失在飞舞的沙尘里。
“这是最终的回归。”
带领我们的白色人影向前一步，站在我们和树之间。
“这是我们的意志。是一切归于平静，重新开始的标志。请二位尊称它为‘树’，而我是它的使者，代表所有来访这颗星球的旅者，与终末的最后遗迹交流。”
“使者”仰起头来，凝视我们。
“你是说，我们是地球的代表？”
少女也向前一步。
“是的。你是最后一位存活的人类，你代表着这颗星球的遗迹。你有权知道这一切，记载这一切。这是我们对每一个已经覆灭的文明的敬意。”
我察觉到它的说法中的不合理的地方。但在我说话之前，使者便先一步开口作出解释。
“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为了同时与二位交流，我使用了不同的频率。”
“我是所有来访者的使者。我与‘树’，与你们称作‘执幡者’‘送葬者’‘扫墓者’的东西同根同源。只是为了与你们更好地交流，我使用了与你们同频率的电波和相似的相貌。”
“我们可以与这颗星球上活着的生命交流。我们用我们的歌谣，宣告了一切的终结。”
我回想起那辆汽车收音机里响起的规律的电波声。也许那些排列的声波是一种歌，只是并不属于我。
“二位拥有截然不同的性质。真正意义上存活着的，只有这位少女一人。”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实。我早已做过这种猜想，我只是没有找到验证的方法。
我早已死去。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还能自如行动。只是这样的行动，一定不能被称作“生命”。名为“生命”的东西，我早就失去了。
而站在我身旁的少女，她与我不同。
她拥有属于她自己的，仅有一次又独一无二的“生命”。她永远未来与希望。那是我曾亲手抛弃的东西。
我并不为抛弃了自己的“生命”而后悔，但是少女珍惜她的“生命”。我是为了她的选择，才站在这个地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