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很混乱。
我好像做了很长的噩梦,又好像从梦中惊醒又睡去。我无法判断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几天。但现在,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桌椅摆放的仍旧整齐,但是不见有别人的书本或文具。
大家都放学回家了吗?
我走到窗前。外面烈阳当空,很明显不像是放学的时间。也许今天是周末也说不定,毕竟我也不记得睡之前是星期几了。
如果真是周末的话,那还挺麻烦的。几天没回家,估计警察都要出动了。我离开教室,走下楼梯,一路跑向校外。
街道上很安静。异常的安静。十字路口信号灯在正常地闪烁着,却没有任何车辆经过。本应熙熙攘攘的街边餐馆此时空无一人。
我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在十字路口的中心停住了脚步。
大家都去哪了?
我感觉不到一点人的气息。信号灯还在红色和绿色之间切换。路边的停车位上也有临时停靠的汽车。可是大家都去哪了?
本应在人行道,在店里,在公交站牌旁边熙熙攘攘的人们如同在一瞬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在学校里渡过的这漫长的前半生,我确实有做过过世界毁灭,所有人都死亡的幻想。而如今,打碎鸟笼的铁锤已经砸下,却没有连同我的肉体一起砸烂。这样的事实令我无法接受。
我无视信号灯的颜色,在宽阔的马路上拔腿奔跑起来。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可是站在原地也无济于事。城市的景色没有分别。不管跑向哪个方向,最终驻足的地方都只是孤独。于是我再次迈开脚步,只想着从孤独逃离。
我跑过了马路,穿过了小巷,翻过了围栏。我也许叫喊过,但没有应答。我也无法分清我的声音。
直到我感到脚下一空,短暂的失重感过后便失去了意识。
……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亮着的圆形,周围一片黑暗。
回过神来仔细观察,才确认了情况。
我应该是掉进了什么地方。那个圆形的亮光是天空,目前看来距离我有一些高度,我伸手无法触及它。
适应黑暗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可能是城市的排水道口。上层的城市没有在运行,这里理所当然的没有水排进来。即便如此,这黑暗的空间也还是被阴湿腐败的臭味填满。
旁边应该是有用来攀爬的梯子,或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大部分已经脱落,无法攀爬。碎裂的铁管和锈蚀的铁片就散落在我的周围。可以推测是我的坠落给了梯子最后一击,将它彻底毁坏的。
我试图从地面上爬起来,但右腿传来的疼痛马上阻止了我。我挪动脑袋,勉强确认右腿的情况。但眼前的景象险些让我呕吐。
一节梯子断裂的铁管刺入我的腿中。我的腿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愈合,溢出的鲜血早已凝固,将整根铁管牢牢地固定在我的血肉里。如果我妄图移动与血管连接在一起的右腿,来自骨髓的剧痛就会立刻冲向我的大脑。
真是糟糕的情况。我彻底躺下,仰头望向那一角的天空,以回避我那惨烈的右腿。
在圆形的井口,偶尔有白色的云划过。井底的青蛙也许和我是一样的心情。即便跳出了井口,天空也仍旧高不可及,于是就安静地在腐臭的井水里等待自己的溃烂。
我也会就在这阴暗潮湿的排水道口里腐烂掉吧。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结局。但我也并不挑剔我的死法。
能够仰面望见那一角的天空,或许并没有那么坏。
我试着向那一角天空伸出手去。
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井口,距离下面的地面有这么高的高度差。我从上面直接坠落到底竟然没有直接毙命,这可真是个奇迹。
何止是活着,我身上除了右腿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我试着扭转脊柱和上半身,身体的所有组件似乎都没有问题。除了被刺穿的右腿。
我再次确认我的右腿。
伤口上的皮肉,血痂,与铁管上的锈迹黏连在一起,变成一坨形状令人作呕的物体。
这也并不像是正常创口的痕迹。
我只想到了两种可能。要么我的身体足够强韧无法破坏,要么就是我的身体在破坏之后恢复了原状。
两种可能都荒诞地令人发笑。但若是我想从这里挣脱,求得一线生机,那我就只有相信。
我拿起旁边的梯子碎片。
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很大的意志力,也需要一点点运气。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我直接死去。好一点的情况,我失去至少一半的右腿。
但如果我的猜测正确,我就真正自由,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将铁片靠近右腿,然后缓缓刺入。剧烈的疼痛瞬间便冲击了我的大脑,要求我停止这样的行动。
我只管咬紧牙关,将黏连的血肉一点一点斩下。
血开始从切口处溢出来。铁片上还沾着锈迹,如果是正常情况,我肯定必死无疑。
结痂的血,愈合的肌肉都被切断。骨头开始漏出来。好在刺入血肉的铁管阻止了骨头的愈合,我的腿先在处于大部分分离的状态。
我抓住断裂的组织,用力一扯,一半的小腿从我身上脱落。
“哈啊……啊……”
我大口喘气,尝试让身上的汗冷掉。
铁管已经被取出,半条右腿掉落在一旁。
果然,我猜测的情况开始发生。流动的血泊改变了方向,它们一些流向我的伤口,另一些则流向断掉的右腿。我把右腿捡回,断裂的组织便重新开始生长,连接在一起,然后慢慢愈合,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情况就是如此。
我拿起铁片,重新在左臂上划下一道痕迹。果然,在血流出来之后,伤口很快愈合。
掉进排水井没有死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我恐怕,没那么容易死掉了。
我站起身来,离开井口那一角天空,向更深的黑暗处漫步。
我仍然没有目的地,并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我只是行走,行走,不停地迈步行走。我离开了排水系统,走出了城区,跨越了荒郊野岭,又看到另一座城市的影子。
我无数次倒下,又在意识恢复后重新站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死过多少次,又站起多少次。
到达的城区同样的没有人烟。无人管理的城市正在风化,倒塌。
我只是换了个地方流浪。
我攀上高楼,又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