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看过几次,眼前的景色还是令人惊叹。在满天的沙暴中,白色的树挺入天空。它刺穿黄沙,刺穿夜幕,刺破天空,刺入宇宙。白色的光点围绕它盘旋,飞行。它们不断地上升,直到我的眼睛所不能追随的地方。
“那是所有生命的归宿。扫墓者带走了它们,一切才会重新开始。”
“每一位扫墓者都带走一份生命。它们将树的果实还给树,然后经过树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地方。”
眼前这位纯白的“使者”散发出白色的粒子,与化作光点飞升的扫墓者们交相辉映。
它回过头来。
“我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如此,我们为每一颗星球宣读最终的命运。只是这里的住民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它走向树。越过盘错的树根,进入地下的缝隙。我跟少女并不明白它的意图,但也只好跟下去。
进入地下的并不只有向下刺去的树根,还有一段台阶。明显的人造痕迹与明显的非人造物对撞,形成了令人不快的违和感。
催着台阶的深入,人为建造的痕迹便愈加明显。栏杆,大门,电灯,铁丝网……这些物件大多被盘曲的白色根系刺穿,毁坏,无法发挥它们的功能。我们也只能勉强爬过树根的分叉,翻过墙壁,向着黑暗中摸索。
终于,狭长难走的台阶通道到头,眼前出现了一个宽阔的空地。这空地搞不好有几个地下停车场大,更粗的树根便在这里膨胀,拥挤。
被破坏,碎裂的墙壁和倒塌的废墟散落在四周,但巨大的树根支持起了整个结构,似乎暂时不必担心会被活埋在地下。
但是,这里还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
一些巨大的玻璃罐子的碎片,几个管子,还有许多我认不出来,但是看上去很精密的仪器的残骸滚落在我的脚边。
实验室。
这是从这些东西出发进行的,最简单的联想。
“人类们预知了我们的到来。但人类拒绝了我们。就用曾经存在于这里的某些道具。”
使者在树根上坐下,重新面向我们。
这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少女带来的那本教科书上也不曾有相关的记载。少女本人此时的反应相当震惊,不像是对这些事情有了解。
不过这也不难想象。
提前检测到即将到来的灾变,并暗中作出应对准备,以人类的科技水平来说,并不是没有办到的可能。为了避免恐惧而对一般民众封锁消息也是正确的选择。
人类能在席卷而来的白色海洋中存活如此长的时间,恐怕也是依靠这个实验室。
“人类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拒绝我们。”
使者伸出它修长的手臂,从地面上拾起罐子状器皿的残片,抱在怀中。
透明的器皿看起来相当坚固,保存得相当完整,只是与它相连的管子早已损坏,只有破裂的管头裸露在外。器皿内部或许本来有液体,现在已经干涸,只留下干瘪的内容物。
“……哕……”
少女变了神色,呕吐出来。
我也向后退去一步。
那干瘪的内容物,是婴儿的尸体。
器皿的保护效果很好,婴儿的皮肤和骨骼结构相当完整,只是没有一点肌肉。不难推测婴儿死于没有营养供给。
当然,这么大的婴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本身就令人感到恶寒。
“为了拒绝死亡和散去,人类们让这些胎儿拥有不会溶解的生命。”
使者打碎器皿,让里面的干尸暴露在空气中。很快就有扫墓者顺着树根盘旋下来,爬到使者的怀中,将尸体一点点吞食。
“这些胎儿长大成为的人类,在死亡后血肉会尝试重组。他们的血液会让所有像我一样来自树的子民负担过重,无法回归到树。他们战死又爬起,用自己的血阻挡浪潮的脚步。”
在使者说明的同时,扫墓者已经讲尸体清理干净,回到了树根上。它与树根融为一体,顺着白色的分叉流向别处。
“为了将一切还原到树可以生长的地步,我们花费了许多时间,也牺牲了不少同族。你们应该也见过它们了。”
我想起在桥边见到的那些猩红色的家伙。它们也许正是被学污染,无法回到这里的扫墓者。
“这似乎也并不符合人类的道德观念,人类究竟为何不惜做到这一步,也要拒绝归于虚无的命运呢?”
使者盯着我的眼睛发问。
也许醒来的时机并不凑巧,我并没有与这些来自树的家伙真正地战斗过。但是我稍微有些理解已经不复存在的人类曾经反抗着什么样的绝望了。
少女重新握住了枪。
此刻,在她的胸中升腾的,一定是与那些被吞食的人们同样的情感。
“是因为不愿已经拥有的东西轻易失去,才会用蝼蚁的身躯抵抗巨人的力量。”
我给出我的答案,把背包放下来,取出匕首。
“听起来并不理智。”
使者发笑。
“是的,但这就是蝼蚁的反抗。即便不会有胜出的可能,人类也不愿意接受既定的命运。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不容辩驳。”
我向使者走去。少女举起枪来,但我被我拦住。我示意她回到入口的台阶处。
“没用的。这副身躯只是为了与你们交流所用的外表。我是树的意志,你无法杀死我。”
使者没有一点动作,只是注视着我的靠近。
“这里的世界已经结束了循环,即便你杀死我,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和最后一位少女的死亡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
“不,她会活下去。”
我一手抓住使者的肩膀另一只手举起匕首,在它做出反应之前便刺入自己的心脏。
“喂!快逃!”
鲜血的幕布将使者纯白色的身躯染红。听到我的吼声,少女愣了一下,便拔腿向门外跑去。
“原来如此,你也要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吗。”
使者不在维持它的外表,它褪去人形的外皮,漏出纯白的芯。它与盘曲而来的树根链接,树的根便扩张,靠近,将我的**带走我的鲜血。
我的鲜血一点点地流失。我的体温也随之降低。但纯白的物体并没有离开我的双手,它反而将我扯得更紧。
“逃走的少女并不会改变我们的进程。但我会带走你的生命。安眠吧。”
电波的声音再次想起。树根,实验室,残骸,都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只留下一片纯白。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