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我的妹妹。
虽然这样说有些人渣,我曾无数次诅咒过这件事情,如果我的妹妹从最开始就不存在,那该有多好啊。
我与妹妹是双胞胎,她比我早出生十分钟,按照顺序上讲她貌似比我要‘大’,然而在我四岁那年,父亲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其实我是哥哥,之所以比妹妹先出生,是因为我从出生时就让着妹妹。
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妹妹依赖哥哥也是理所当然。
四岁的我将这句话奉若真理,尽可能满足妹妹的一切要求,遇到任何冲突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她,如果她不开心的话我会跟着不开心,如果她高兴,我自己的心情似乎也明朗了起来。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关系都非常要好,直至后来有一天……我失恋了。
还没恋爱就谈失恋有些过分,准确一点的形容,从暗恋开始,又以暗恋结束。
十二岁的我有一次独自外出玩耍,不小心掉进了池塘,说起来有些丢人,由于小时候差点溺水,我一直不会游泳,且对水抱有相当的恐惧,当时的我拼命拍打着双手,却依然免不了呛水,切实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然后她忽然从天而降,救下了正处于惊恐中的我。
惊魂未定的我依然处于恍惚当中,于是她又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搀扶着我将我送回了家。
父母不住地向她道谢,还说一定会登门拜访,妹妹则茫然地站在一旁,似乎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我感觉大脑浑浑噩噩地,呆呆地看着那个救下我的女孩,看着她黑色的短发,看着她白色的连衣裙,看着她礼貌地告别后转身离去,宛如流星划过夜空,怅然若失下猛得惊醒过来。
“叔叔阿姨好,我叫依媛奈绪,就住在村子的另一边。”
耳边回想起她送我回家时的这句自我介绍,如同春风吹过山岗,原本混沌的思维猛然一清,从落水时的惊慌与绝望,到她将我救起后的心安,再到她送我回家的每一个细节,她的一颦一笑,脑中的一切画面都清晰无比。
我恋爱了。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懵懂间脑中浮现这句偶然看到的中国古诗,晚饭后的我看着皎洁的明月、璀璨的星空,又不觉想起了夏目漱石先生。
月色真美。
十二岁的我有一种一夜之间长大了的错觉,坐在窗边发呆,不知不觉间睡去,又在不知不觉间醒来。
第二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村子的那一头跑,寻找那个救了我一命的女孩,我甚至没想好找到她后具体要做什么,但我就是迫切地想再次见到她。
于是我如愿了,在某条小路的尽头,我看到了在门口浇花的她,带着眼镜有一种知性之美,洁白的衣裙将她衬托地也如花骨朵一般。
那一刻我似乎想到了许多的事情,又似乎大脑一片空白,总而言之,她最后发现了我,看上去有些开心,请我到她家坐下后,取出亲手制作的小饼干招待我。
“那个……我叫星野千夏……谢谢你救了我……”
我结巴地自我介绍道,她看上去有些好奇,盯着我轻笑道:“只是碰巧遇到了而已,对了,你是刚搬过来的吗?我以前似乎没见过你。”
“没错,之前我一直住在东京,因为读书的原因才搬过来,今后应该会在这里定居。”
我如此说道,说句实话,本来对于搬到乡下我是有些抗拒的,现在我只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东京?”她显得相当惊讶,询问道,“这么说你家境不错嘛?”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头,其实我家……当然是相当富有啦!
我曾用攒了许久的零花钱买了一架钢琴,因为妹妹说会弹琴的男生很帅,偶然父母不在家时妹妹会拉我弹琴给她听,性质来了的话她也会弹几下。
她弹得糟糕透了,完全没有任何的旋律可言,当我昧着良心为她鼓掌时,妹妹就会非常开心。
看着眼前的少女,我稍微有些失神,如果我邀请她回家,而后弹琴给她听的话,她会高兴吗?
这种事自然没有发生,名为依媛奈绪的少女比我大一岁,此时正值夏日,于是她邀请我去山上捕蝉。
我高兴地同意了,虽然我其实并不很理解蝉到底是什么。
依媛小姐熟练地抓获了七只蝉,我则双手空空如也,我的身体素质其实并不差,但第一次做这种事,反应总是慢半拍,而蝉这种生物又格外敏捷,以至于他们总是从我指间飞走。
我感觉有些烦躁,这样一来依媛小姐会不会觉得我很笨?只是她的态度总是一如既往地温和,耐心地替我讲解捕蝉的要点。
依媛小姐大概不知道吧,在她身边,我的注意力有一半能集中到捕蝉上就非常不错了,听着耳边的蝉鸣,我又想起了一句古诗。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我不知道写下这句诗的那人想要表达什么情感,但我的心确实很宁静,有一种轻松与愉悦之感。
正午,在依媛小姐的帮助下我终于成功捕捉到了第一只蝉,而后她又带着我将所有的蝉放生,再一次送我回家。
“那么,小弟弟,明天再见了。”她笑着向我告别。
我其实很想下午再去找她玩,却还是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明天见……依媛小姐。”
而后她走了,穿过花园,穿过矮树,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我略显怅然地转过身来,妹妹正凶巴巴地瞪着我。
她似乎相当生气,恶狠狠地说了些什么……很抱歉我不是很记得了,那段时光在我脑海中宛如梦幻一般,我的精神始终有些恍惚,区别只在于,我能在事后清楚地回忆起与依媛小姐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而其他人则如泡沫一般。
结果而言,妹妹生气了,赌气说一星期都不理我。
随便啦,当时陷入恋爱中的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些,而那之后……我们之间冷战的时光远比一周要长得多。
那段时光,我几乎每天都会去找依媛小姐玩,从早到晚,转遍了村庄附近的每一个角落。
相间须臾别,暂时慰我情。后来愈想念,恋竟似潮生。
这是爱吗?
我不理解,至少……这是青春。
一天夜里,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机会,我鼓起勇气邀请依媛小姐回家,她貌似十分难为情,可在我的再三请求下还是红着脸同意了。
我带着她来到了钢琴室,请求她听我弹琴,皎洁的月光顺着窗沿的缝隙挥洒在她的衣裙上,这让我不由想起了贝多芬先生的月光,想起了那首有如山间泉水的月光曲。
“月色真美啊……”我轻声说道,手指划过每一个音符,月光与山泉尽在指尖流淌。
我的老师曾言,音乐是灵魂的语言,能够超越种族地传达出自己心中的情感,我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爱’这个字眼,这会让我觉得非常难为情。
但是依媛小姐,你能透过这首月光听懂我的心声吗?
一曲终了,这绝对是我自学习钢琴以来最完美的一次演奏,我沉浸于月光的余韵中许久不能回神,抬头看向依媛小姐时,她的状况与我差不多,微红着脸正低着头。
我合起钢琴来到了她的身边,犹豫了一下,试图去拉她的手,依媛小姐察觉了我的意图,略微有些慌张,其实我们一起游玩时已经牵手好多次了,只是此情此景,似乎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依媛小姐没有闪躲,略微别扭了一下就任由我牵着她,她的手十分柔软,在月光下有些冰凉,微低着头,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颈,以及衣领间隐隐的一抹春光。
这个距离下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同时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我深吸口气,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悸动,我想向她表白,虽然一直以来,我在依媛小姐面前扮演的都是一个内向男孩的角色,她也一直如照顾弟弟般照顾我,我对此并不满足,我想要……更进一步。
“依媛小姐,其实我……”
忽然推开的房门打断了我的叙述,原本朦胧的氛围也一扫而空。
我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时,妹妹正穿着睡衣,双眼泛红地站在卧室门口,冰冷地看着我。
“吵死了,大晚上的不用睡觉吗?”
而后用力地一甩房门,又退回了房间。
我的脸色有些发黑,那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僵硬地转过头来,想要继续方才的表白,依媛小姐却已经回过了神,挣开我的手后整理了一下衣裙,而后匆匆告别离开了。
空荡荡的琴室中,我久久无言,脸色也越来越黑。
我对妹妹的恶感+1,有这样坑兄长的妹妹吗?
更让我烦躁的是,自那天以后,我每次去找依媛小姐时妹妹都会跟着一起,我完全不想她掺和到这件事中,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妹妹明显在有意与我作对,干扰我与依媛小姐之间的关系,我仔细回想了许久,自己有任何得罪她的地方吗?
应该是没有的,最多是这段时间一直去找依媛小姐玩,陪妹妹的时间变少了,可是她其实也已经十二岁了,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问题吧?
找不到原因的我只能认为妹妹是在无理取闹,这种事也并非没有先例,有一次妹妹非要找回掉到公园观景糊中的玩具,就算是爸妈想给她新买一个都不行,因为这件事我差点溺水,自此对水抱有莫大的恐惧。
第一次,我开始觉得妹妹很烦,仔细回想一番,其实妹妹一直都是一种相当麻烦的生物,我开始觉得是不是我太惯着她了,以至于她有些肆无忌惮?
于是在某天清晨,我特意起早将妹妹的房门锁上,而后去找依媛小姐,口袋中则是两张车票,我想邀请她暂时离开这个村庄到东京的爷爷家去,避开父母,避开妹妹,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好好地游玩几天,在那之后,第二次向她表白。
我失败了,被父母抓回来的我被狠狠地打了一顿,听说依媛小姐的情况也跟我差不多,从他们的话语中我得知了妹妹向他们告状,说我打算带着依媛小姐私奔。
父母的训斥内容我不是很记得了,只记得这件事闹得很大,我倔强地认为我就是喜欢上了依媛小姐,不是什么一时冲动,每当这时父亲就会打我,打得很重,闹到最后,依媛小姐第一次主动约我出来,对我说她一直拿我当弟弟。
我愣神了许久,笑着说我知道啊,我也一直拿她当姐姐的,于是她也笑了,说以后有机会还可以一起玩。
我笑着说大概不会了,因为父母打算带我回东京,具体原因我没有说,她抿了抿嘴唇也没有问,最后祝我一路顺风。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道别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家就搬离了这座小镇,父母带我回来的原因就是乡下的环境更适合读书,但是他们不可能允许我早恋。
随后我的生活又回归了大城市的喧嚣,那个乡间小村中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个知性的温柔女孩,似乎也从我的生命中一点点淡化消失。
一切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那之后许久,我几乎再没有与妹妹说一句话,我认为是她和父母一起拆散了我们,否则,后面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讨厌我的妹妹,如果没有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