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阁内,死寂如渊。
朝露依旧保持着那卑微到极点的匍匐姿势,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坚硬的楠木脚踏边缘,磕破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混合着屈辱的泪水,早已在木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粘稠的印记。
双手还僵在半空,维持着那虚捂的姿势,指尖因恐惧和寒冷而微微痉挛。
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彻底封冻,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已被极致的恐惧压制,只剩下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在死寂中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
头顶上方,那如渊如岳的存在沉默带来的威压,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灵魂冰封。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两道洞穿幽冥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反复扫过她暴露在空气中的、戴着双环的脚踝。
每一次目光的停留,都让她感觉那箍环仿佛又紧了几分,寒气又刺骨了几分,冻伤的刺痛又尖锐了几分。
林默成端坐于沉墨紫檀暖榻之上,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主位的浓重阴影里,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暗眸子,在昏暗中偶尔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垂眸静思,如同入定的古佛,周身气息沉凝如山,却比任何狂暴的雷霆都更令人窒息。
他的指尖,在膝盖上极其缓慢、无声地轻点着。
每一次点落,都仿佛敲击在无形的棋盘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与冰冷探究。
方才那一点转瞬即逝的诡异高温,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古井无波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疑惑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悄然滋生、蔓延。
脚下这渺小的存在,突然变得不再那么一目了然。
一张本以为掌控在手心的底牌,蓦地翻出了一角意料之外的花色。
未知的变数……总是最令人……警觉。
林默成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缓缓地、冰冷地垂落下来。
这一次,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捕猎者锁定猎物般的决断。
“起来。”
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宇内,不带丝毫温度,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朝露浑身猛地一颤!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如同提线木偶般,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地砖上撑起。
双腿因冻伤和寒气侵蚀而麻木僵硬,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脚踝箍环与破裂水泡的摩擦,带来钻心的刺痛。
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痛楚的呻吟咽了回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她不敢站直,只能勉强维持着半跪半爬的姿势,小小的身体因脱力和恐惧而微微摇晃,头垂得极低,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颊。
林默成对她的狼狈视若无睹。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侍立在殿门阴影处、如同冰雕般的玄冰剑侍凝霜,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
凝霜空洞的银瞳中没有任何波动,身体却如同接收到最精准指令的傀儡,瞬间动了。
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飘至殿内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矮柜。
她拉开柜门,从中取出一个同样由整块玄玉雕琢而成、比之前盛放寒玉髓稍小一号的玉盒。
玉盒通体漆黑,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却散发着一种比寒玉髓更加内敛、更加深沉的寒意。
凝霜捧着玉盒,如同捧着某种禁忌之物,无声地走到林默成面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
林默成伸手接过玉盒。
盒盖打开,一股远比寒玉髓更加精纯、更加霸道、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恐怖寒气瞬间弥漫开来!
连栖凤阁内原本就极低的温度都再次骤降,空气中甚至凝结出细小的、肉眼可见的冰晶微粒!
盒内,并非半凝固的髓液,而是三枚龙眼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到近乎墨黑的、如同凝固万年玄冰般的冰珠!
冰珠表面光滑如镜,内部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星沙般的幽蓝光点在缓缓流转、沉浮,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煞波动!
——玄冰魄!
这是比寒玉髓更加稀有、更加霸道、蕴含九幽寒煞本源力量的天地奇物!寻常修士触之即会被冻碎经脉,神魂俱灭!
林默成指尖萦绕起一缕极其凝练、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紫金雷芒。
他以雷芒为引,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枚玄冰魄。那冰珠在他指尖跳跃的雷光中,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幽蓝光芒大盛,寒气更加逼人!
他目光转向地上因那骤然爆发的恐怖寒气而瑟瑟发抖、几乎要再次瘫软的朝露,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张嘴。”
朝露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看到了那枚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墨蓝冰珠!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巨大危机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不…不要…”她下意识地摇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
林默成眼神一寒。
根本无需他再有任何动作,侍立一旁的凝霜空洞的银瞳瞬间锁定了朝露!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瞬间降临!
朝露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死死扼住!
所有的抗拒和呜咽瞬间卡死!
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掰开般,大大张开,露出了因恐惧而颤抖的粉色小舌和洁白的贝齿!
林默成屈指一弹!
那枚蕴含着恐怖九幽寒煞的玄冰魄,化作一道幽蓝的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入了朝露被迫张开的喉咙深处!
“呃——!”
朝露发出一声短促到变调的、如同被扼断喉咙般的抽息!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剧烈收缩!
那枚玄冰魄入口的瞬间,并未如同寻常冰块般融化,反而如同活物般,带着一股冻结万物的意志,瞬间沉入她的咽喉,直坠腹中!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极致寒流,如同决堤的冰河,在她体内轰然爆发!
玄冰魄所过之处,食道、胃壁、肠腑…所有脏器瞬间被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玄冰覆盖!
恐怖的寒气如同亿万根冰针,疯狂地刺入她的血肉、经脉、骨髓!甚至直冲识海!
痛!
冻彻灵魂的痛!比之前脚踝处承受的寒气强横十倍、百倍!
她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棺!
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白霜,眉毛、睫毛都挂上了冰晶,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心脏的跳动变得微弱而艰难!
更可怕的是,那玄冰魄蕴含的九幽寒煞,与她脚踝上那两枚寒玉髓箍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嗡!嗡!
那两枚箍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蓝光芒!
箍体内那些原本缓慢游弋的深蓝幽丝,如同被彻底激活的毒蛇,疯狂地旋转、搅动起来,一股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霸道的寒气,从箍环内部喷薄而出,顺着她腿部的经脉,疯狂地向上蔓延,与体内爆发的玄冰魄寒流汇合!
内外夹击!冰封地狱!
朝露感觉自己从内到外,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每一个念头,都在被这恐怖的寒流疯狂冻结、撕裂,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酷寒与剧痛中迅速黯淡、沉沦!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冰封、坠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枚沉入她丹田附近的玄冰魄,在极致寒流的中心,似乎触碰到了某种极其隐晦、却又顽强存在的“东西”!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带着一丝古老苍茫气息的暖流,如同在万载玄冰最深处顽强燃烧的一点星火,竟从那即将被彻底冰封的丹田核心处,猛地爆发出来!
这股暖流极其微弱,与那滔天的寒煞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但它出现的瞬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中和万古寒冰的温润力量!
嗤嗤嗤……
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声音,在朝露体内响起!
那原本势不可挡、要将她彻底化为冰雕的恐怖寒流,在触碰到这股微弱暖流的瞬间,竟如同滚烫的烙铁遇到了初雪,发出被“消融”般的细微声响!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那暖流便被更庞大的寒煞淹没、压制,但那一闪即逝的“中和”之力,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更加剧烈的冲突!
轰!!!
朝露体内,那原本就狂暴肆虐的九幽寒煞,仿佛被这丝“异端”的暖流彻底激怒!
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寒冰凶兽,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凶戾!更加疯狂地冲击、撕扯着她脆弱不堪的经脉和脏腑!
噗!
朝露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那血液离体的瞬间,竟在半空中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带着幽蓝光泽的冰晶血珠,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砖上!
她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弓起、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拉到最后般的绝望喘息!
皮肤表面的冰霜瞬间被体内狂暴冲突的能量震碎、蒸发,露出底下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惨白小脸,那双原本因痛苦而涣散的瞳孔深处,竟在极致的冰寒与撕裂的剧痛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抹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暗红光芒!
与此同时!
她脚踝上那两枚疯狂闪耀幽蓝寒光的寒玉髓箍,箍体内那些如同毒蛇般疯狂搅动的深蓝幽丝,骤然一滞!
紧接着,在箍环最核心、最幽深的位置,一点极其细微、却凝练到极致的、如同熔融玄铁般的暗红光芒,猛地亮起,一闪而逝!
快如电光石火!
但就在那暗红光芒亮起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与之前捂靴时传递出的高温同源、但更加精纯、更加霸道的灼热气息,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地脉躁动,毫无征兆地从那两枚寒玉髓箍中爆发出来!
这灼热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焚灭万物的狂暴与毁灭感!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被箍环本身更强大的寒煞之力强行压制、吞噬、湮灭,但那刹那间的爆发,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清晰地映照在林默成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瞳之中!
林默成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猛地停止了那缓慢的点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惊异、狂喜与冰冷杀意的复杂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眼底深处轰然席卷!
找到了!
那异变的源头!
那丝诡异高温的本质!
那潜藏在这具卑微躯壳最深处的……秘密!
不是错觉!
绝非错觉!
那暗红的光芒!那焚灭万物的灼热气息!虽然微弱短暂,却带着一种令他元婴都为之悸动的、古老而纯粹的力量本质!
这力量……绝非此界凡俗所能拥有!
更非他之前所探查到的任何根骨资质!
是血脉!
一种被强大禁制封印、沉睡在血脉最深处、连他之前都未曾察觉的……古老血脉!
这血脉在玄冰魄那足以冻杀万物的九幽寒煞刺激下,在生死绝境的压迫下,终于显露出了一丝端倪!
那丝暖流,那点暗红,那焚灭万物的灼热……都是这血脉被强行激发、本能反抗的征兆!
林默成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他看着地上那具因体内冰火冲突而剧烈抽搐、气息奄奄、如同破碎玩偶般的小小身体,眼神变得无比灼热,如同饥饿的猛兽看到了最顶级的猎物!
炉鼎?
不!
这哪里是什么炉鼎!
这分明是一座被尘封的、蕴藏着惊天宝藏的宝库!
一种足以让诸天仙魔都为之疯狂的古老神血!
狂喜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冰冷的警惕与算计!
这血脉被封印得如此之深,连他都险些错过,其来历绝对惊天!一旦彻底觉醒,其力量难以估量!
若能彻底掌控、炼化这血脉之力……
林默成眼底的寒芒如同实质般吞吐不定。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的紫金雷芒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危险。
他需要……更猛烈的刺激!
需要将这沉睡的神血,彻底……逼出来!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玉盒中剩余的两枚玄冰魄。
一枚,便已让她濒临崩溃,血脉初显。
那么……两枚齐下呢?
是彻底冰封湮灭?
还是……在绝境中爆发出那焚灭万物的真正神威?
林默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而期待的弧度。
他伸出两根手指,再次捻向那散发着致命寒气的玉盒。
地上,朝露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后,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瘫倒在地。
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只有那两枚箍在她脚踝上的寒玉髓箍,在幽蓝光芒的间歇闪烁中,箍体最深处,那一点暗红的印记,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凝实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