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阁内,死寂如渊。
天光从破碎的穹窿倾泻而下,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林默成眼底那片冰封的寒潭。
他脸上那抹刻意的慈和尚未褪尽,捏着朝露脸颊的手指却已无意识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在那细嫩的肌肤上掐出青痕。
“呜……”朝露吃痛,琥珀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小嘴委屈地瘪起,却不敢挣脱,只本能地用小手更紧地抱住他冰冷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那点转瞬即逝的金芒,那丝几乎被痛苦湮没的紊乱气息——绝非错觉!
林默成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万载玄冰的裂隙。
识海中,天命牌残留的金光微微震颤,传递回一丝极其隐晦、却无比清晰的反馈,方才他以天命金印强行烙印神血本源时,并非一帆风顺!
那烙印深处,竟残留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抗拒意志!
这抗拒,并非源于神血本身的狂暴,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源自血脉灵魂最底层的本能排斥!
“焚尽过往?记忆清零?”
林默成在心中冷笑,指尖的力道缓缓松开,转为一种看似轻柔、实则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挲,抚过朝露被他掐红的肌肤,“好一个神凰血脉!好一个‘白纸’!连天命金印都无法彻底磨灭的本源烙印……本座倒是小觑了你!”
他俯视着脚下这具看似纯净无瑕的躯壳,眼神幽邃如吞噬星光的黑洞。
失忆的稚童?不!这是披着羊皮的幼兽!
那焚尽记忆的神血烈焰,烧掉的或许只是浮于表面的意识尘埃,而真正铭刻在血脉骨髓里的东西,对痛苦的记忆,对屈辱的憎恨,甚至是对他这个“施暴者”深入灵魂的恐惧与敌意,如同沉埋地底的火山,并未真正熄灭!
那寒玉髓箍内一闪而逝的暗红躁动,此刻看来,绝非偶然!
那是神血对禁锢它的冰煞本能的灼烧与反抗,更是这具身体深处,那未被彻底焚毁的“旧魂”在痛苦与绝望中发出的、无声的咆哮。
“师父……”朝露怯生生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似乎被他脸上变幻的神色吓到,抱着他手指的小手微微发抖,纯净的眼底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与依赖,努力模仿着他刚才教导的音节,“师……父……”
软糯的童音,带着初学语的笨拙,敲击在死寂的殿宇中。
林默成眼底的冰寒骤然敛去,重新覆上那层温和的假面,甚至嘴角勾起一抹堪称“宠溺”的弧度。
他顺势抽回被抱住的手指,转而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她冰凉的脸颊。
“乖。”声音低沉悦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然而,在他识海深处,冰冷的意念如同毒蛇般嘶鸣:‘炉鼎?弟子?呵……如此神物,岂能暴殄天物?待本座将你这点残存的‘杂质’彻底炼化,抽魂剥魄,将你这神凰之躯炼成只为本座一人所用的道基,届时,你这一身神血,每一滴,都将成为本座登临绝巅的踏脚石!’
一个比单纯采补更阴毒、更宏大、也更契合他当前处境的疯狂计划,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他要的不是一次性的掠夺,而是将这具蕴含无限潜力的神躯,彻底改造成一座为他源源不断提供神血本源、并能在关键时刻作为他第二元婴容器的活体道基!
“凝霜。”林默成头也未回,声音平淡无波。
侍立阴影中的银发剑侍如同接收到无声的指令,瞬间出现在他身侧,空洞的银瞳静默地注视着他。
“带她去‘寒髓洞’,以‘九幽锁元阵’护持。”林默成目光扫过朝露脚踝上那两枚幽光流转的寒玉髓箍,指尖一缕极其隐晦的紫金雷芒悄然没入凝霜体内,“每日以‘玄冰引’淬炼其体魄三个时辰,引动髓箍寒煞,务必让神血与冰煞之力在她体内达到‘冰火同炉’的平衡,若有异动……”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残酷:“引动你留于箍内的那道本源剑气,强行镇压!必要时,可引寒髓洞内万载玄冰之气,冰封其躯!”
“是。”凝霜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冰冷的机械。
她伸出覆盖着薄薄冰晶的手,不容抗拒地抓向朝露纤细的手臂。
“呜……”朝露似乎本能地感受到凝霜身上那股比髓箍更甚的寒意,小小的身体猛地瑟缩,下意识地往林默成腿边躲去,小手紧紧抓住他玄色蟒袍的下摆,仰起小脸,琥珀色的眼眸里盈满了无助的哀求,“师父……怕……冷……”
那眼神纯净得如同初雪,带着全然的依赖与信任。
林默成垂眸看着她,脸上温和的笑意丝毫未变,甚至伸出手,安抚似的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不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凝霜是师父派去保护你的,去那里,是为了治好你身上的伤,让你变得更‘健康’。”
他指尖一缕极其精纯温和的灵力,如同暖流般悄然渡入朝露体内,暂时驱散了她因靠近凝霜而加剧的寒意,带来片刻虚假的舒适。
朝露感受着那突如其来的暖意,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眼中的恐惧被懵懂的安心取代,小声呢喃:“师父……好……”
林默成嘴角的弧度加深,眼底的冰寒却浓得化不开。
他收回手,对凝霜微微颔首。
凝霜不再迟疑,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朝露手臂的瞬间,一股柔和的寒冰灵力包裹住她小小的身体,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寒气,却也让她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朝露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袭来,眼皮沉重地合上,小小的身体软倒在凝霜怀中,如同一个精致的冰雕娃娃。
凝霜抱起昏睡的朝露,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身影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银芒,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栖凤阁深处。
殿内,再次只剩下林默成一人。
他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瞬间冰消瓦解,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漠与疲惫。
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倾倒的紫檀案几,喉头一甜,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却被他强行咽下。
强行催动天命金印镇压神血,又分神操控凝霜,对他本就重伤的元婴和识海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老东西……”他在识海中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这神血的反噬,比预想的更麻烦。”
武天恒苍老恢宏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哼!老夫早说过,此等血脉绝非此界应有!其本源烙印之深,远超你想象!你那‘道基’的想法虽妙,却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与虎谋皮?”
林默成舔去嘴角一丝未擦净的金红血渍,眼中燃烧起病态的疯狂,“那又如何?风险越大,回报才越丰厚!待我以万载玄冰和这寒髓洞的九幽寒气为炉,以她神凰血脉为薪,再辅以‘玄牝引’秘法,日夜淬炼,终有一日,能将她这身神血与道基,彻底炼化为我所用的‘道胎’!
届时,莫说恢复修为,便是借此冲击那传说中的……也未必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投向栖凤阁穹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望向外面阴沉的天穹。
“传令!”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殿宇,传入早已候在殿外、噤若寒蝉的听雪耳中,“即日起,封锁寒髓洞方圆百丈,擅入者,杀无赦!另,将王府库藏所有记载上古神魔血脉、道基淬炼、以及……玄牝秘术的典籍,尽数送至本座书房!”
“是!侯爷!”听雪颤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默成不再言语,缓缓盘膝坐于冰冷的狼藉之中,闭目调息。
破碎的蟒袍上沾染着暗金血迹,脸色苍白如鬼,周身气息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与贪婪。
栖凤阁内,烛火早已熄灭,唯有天光惨淡。
寒髓洞。
位于宁王府禁地深处,依托一条深埋地底的小型玄冰灵脉而建。
此地终年酷寒,洞壁覆盖着万载不化的幽蓝玄冰,森森寒气凝结成肉眼可见的白色冰雾,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寻常修士踏入此地,不消片刻便会被冻僵经脉,化为冰雕。
洞窟中央,一座完全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冰台散发着刺骨寒意。
朝露小小的身体被平放在冰台之上,仅穿着一件凝霜以寒冰灵力幻化的单薄冰绡,肌肤与身下万载玄冰直接接触。
即便处于昏迷之中,她依旧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细小的冰晶。
凝霜静立在冰台旁,空洞的银瞳注视着台上那具脆弱的身躯。她缓缓抬起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结出一个个繁复玄奥的印诀。
嗡——!
随着她印诀的完成,冰台四周的地面上,一道道深奥的银色符文次第亮起,彼此勾连,瞬间构成一座覆盖整个冰台的巨大法阵——锁元阵!
阵法成型的刹那,洞内本就恐怖的寒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向冰台!
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气流如同百川归海,汇聚成一股股实质般的寒流,从朝露周身毛孔,强行灌入她的体内!
“呃啊——!”
昏迷中的朝露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仿佛有亿万根冰针同时刺入她的四肢百骸,疯狂搅动!
她脚踝上那两枚寒玉髓箍瞬间幽光大盛!
箍体内那些深蓝幽丝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蛇,疯狂旋转、膨胀!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霸道、都要冰冷的寒气,从箍环内部轰然爆发,顺着她的经脉,蛮横地撞向那些强行灌入的九幽寒气!
内外夹击!冰狱酷刑!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冰寒即将彻底冻结她生机、湮灭她意识的刹那——
嗡!
她丹田深处,那枚被天命金印强行束缚、陷入沉寂的神血本源,仿佛受到了致命的挑衅,骤然亮起一点微不可察、却炽烈到足以焚灭虚空的赤金光点!
轰——!
一股远比之前微弱、却更加精纯、带着焚尽万古不屈意志的灼热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冰水浇醒,猛地从她血脉最深处爆发出来!
赤金与冰蓝!焚灭与冻结!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源自本源的恐怖力量,在她稚嫩的经脉、脆弱的丹田之中,轰然对撞!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坚冰!剧烈的能量湮灭在她体内爆发!
朝露的身体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皮肤表面,左半边浮现出诡异的赤金纹路,如同熔岩流淌;右半边则凝结出幽蓝冰晶,寒气四溢!冰与火的界限在她小小的身体上疯狂拉锯、争夺!
剧烈的痛苦让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左眼赤金如火,燃烧着焚灭一切的暴怒!右眼冰蓝如渊,冻结着万古不化的死寂!
“啊——!!!”
非人的尖啸撕裂了寒髓洞的死寂!声波震荡,竟让洞壁上万载不化的玄冰都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凝霜空洞的银瞳骤然收缩!她双手印诀猛地一变!
锁元阵光芒大盛,更多的寒气被强行抽取,化作无数道冰蓝锁链,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朝露的身体,试图将她体内爆发的赤金神焰强行镇压!
同时,她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剑气,带着她本源的力量,狠狠点向朝露脚踝上那枚躁动最盛的寒玉髓箍!
剑气入箍!
嗡——!
髓箍剧烈震颤!箍体深处那点暗红印记如同被彻底点燃,爆发出熔岩般的赤红光芒!
一股远比寒气更加霸道、更加古老的极寒煞气,混合着凝霜的剑气本源,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冲入朝露体内,撞向那点焚天的赤金!
轰!!!
朝露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砸回冰台!赤金与冰蓝的光芒在她体表疯狂闪烁、湮灭!
最终,那点爆发的赤金神焰似乎力有不逮,被更庞大的冰煞之力强行压回血脉深处!
她体表的异象迅速消退,左眼的赤金与右眼的冰蓝也缓缓褪去,重新变回那双纯净却空洞的琥珀色眼眸。
只是这一次,那眼眸深处,除了懵懂,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玄冰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团白雾,小小的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凝霜缓缓收回手指,银瞳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显然刚才的镇压对她消耗不小。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冰台上如同破败玩偶般的朝露,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寒髓洞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冰台散发出的森然寒气,以及朝露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而在那抽泣声中,无人察觉,她紧握的小小拳头里,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了几道带着淡淡金芒的血痕。
那血痕,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悄然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