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阁外的阴霾并未散去，反而愈发低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王府上空，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林默成负手立于殿前，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周身的气息却如同风暴中心般沉凝，蟒袍下新愈的肌肤流淌着内敛而危险的力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牵引着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
他收回投向寒髓洞方向的目光，那深邃的眼底，一丝因神念探查而残留的、几乎不可见的金芒彻底隐没，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朝露识海深处那点顽抗的金芒，如同扎入他掌控版图的一根细刺，虽微，却不容忽视。
“抗拒？野性？”林默成心中冷笑，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着，“本座倒要看看，你这点残存的‘真灵’，能在本座的‘道炉’中坚持多久。”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回到栖凤阁内。
殿内依旧弥漫着未散的寒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凝霜的冰冷体香。
角落处，朝露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怀中紧紧抱着那只冰蝴蝶，睡颜不安，长长的睫毛上冰晶未化，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颤。
脚踝上的寒玉髓箍幽光流转，丝丝寒气如同活物般缠绕着她纤细的脚踝和小腿，冻伤的青紫与水泡在苍白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林默成没有唤醒她，目光扫过如同冰雕般静立在阴影中的凝霜。
她银发垂落，空洞的银瞳倒映着殿内昏暗的光，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刚才那场“双修”彻底耗尽了她的灵性，只余下一具完美的、冰冷的躯壳。
“凝霜。”林默成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凝霜空洞的银瞳微微转动，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接收到指令的傀儡，无声地单膝跪地。
“去‘冰火灵泉’。”林默成命令道，“准备‘淬基’。”
“淬基”二字，如同冰冷的铁锤，敲碎了栖凤阁内死水般的寂静。
凝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空洞的银瞳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冰屑碎裂般的波动一闪而逝，随即又归于死寂。
她沉默地起身，动作依旧精准而无声，走到沉睡的朝露身边，伸出覆盖着薄薄冰晶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小的、蜷缩的身体抱起。
朝露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更深的寒意，本能地往凝霜冰冷的怀里缩了缩，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怀中的冰蝴蝶抱得更紧。
林默成不再看她们，率先一步踏出栖凤阁。凝霜抱着朝露，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冰器，无声地紧随其后。
冰火灵泉，位于王府禁地最深处，是一处极为罕见的秘地。
此地常年被浓重的白雾笼罩，雾气一半冰寒刺骨，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一半却带着灼人的热浪，扭曲着空气。
穿过层层禁制，踏入灵泉范围，一股截然不同于寒髓洞的、更加狂暴混乱的气息扑面而来！
左侧是寒潭，潭水幽蓝深邃，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玄冰，散发出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气；右侧则是火池，赤红的岩浆翻滚沸腾，灼热的气浪扭曲视线，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刺鼻气味。
寒潭与火池之间，仅隔着一道由天然玄玉构成的狭窄石梁，冰火之力在此激烈对冲，形成一片奇异的、冰晶与火星共舞的混沌地带。
此地灵气狂暴混乱，寻常武夫踏入，不消片刻便会被冰火之力撕碎经脉，但对林默成而言，却是淬炼“道基”的绝佳熔炉！
凝霜抱着朝露，走到寒潭边缘。
冰冷的寒气让沉睡中的朝露本能地颤抖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林默成站在石梁之上，俯瞰着下方冰火交织的奇景，眼神冰冷而专注。
他双手缓缓抬起，十指翻飞，结出一个个繁复玄奥、引动天地灵气的印诀！
嗡！嗡！嗡！
随着他印诀的变化，冰火灵泉内狂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巨手的牵引，开始疯狂躁动！
寒潭中，万载玄冰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更加精纯霸道的九幽寒气如同苏醒的冰龙，咆哮着升腾而起！
火池内，翻滚的岩浆骤然沸腾，赤红的火焰凝聚成一条条狰狞的火蛇，嘶鸣着向上窜升！
冰龙与火蛇在狭窄的石梁上空轰然对撞！
嗤嗤嗤——！
震耳欲聋的能量湮灭声响起！冰晶炸裂，火星四溅！狂暴的冰火乱流如同失控的绞肉机，在石梁上方疯狂肆虐、旋转，形成一个直径数丈、冰蓝与赤红交织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混沌漩涡！
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灵泉区域！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爆鸣！
“放进去。”林默成的声音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清晰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凝霜空洞的银瞳注视着那足以绞碎精钢的混沌漩涡，抱着朝露的手臂没有丝毫迟疑。
她脚下一点，身影化作一道银芒，精准无比地将怀中那小小的身体，投入了那冰火之力最狂暴、最混乱的漩涡中心！
“呜——！”
沉睡中的朝露在接触到那极致混乱能量的瞬间，便被无法想象的剧痛强行惊醒！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冰！火！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霸道绝伦的力量，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钢刀和冰锥，同时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入她幼小的身体！
她的皮肤瞬间呈现出恐怖的景象：左半边身体被幽蓝的冰晶覆盖，寒气深入骨髓，血液仿佛都要冻结；右半边身体则被赤红的火焰灼烧，皮开肉绽，发出焦糊的气味！冰与火的界限在她小小的身体上疯狂拉锯、争夺，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师父——！痛！好痛！！”
朝露在漩涡中疯狂挣扎、翻滚，小小的身体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撕扯得如同破布娃娃，琥珀色的眼眸因极致的痛苦而布满血丝，泪水混合着血水汹涌而出，她朝着石梁上那道冷漠的身影发出绝望的哭喊，“救命……师父……救救露儿！！”
那哭喊声凄厉绝望，带着全然的依赖与乞求，穿透了能量乱流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林默成耳中。
林默成负手立于石梁之上，蟒袍在狂暴的气流中狂舞。
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在冰火炼狱中挣扎哀嚎的朝露，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丝毫波澜。
那凄厉的哭喊，那全然的依赖，落在他眼中，不过是淬炼过程中必然的噪音。
“凝神！运转《玄牝引》！”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穿透混乱的能量场，狠狠砸入朝露濒临崩溃的意识，“引寒煞入骨，纳火精淬脉！冰火同炉，方为道基！”
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强行勒紧了朝露混乱的识海。
朝露的哭喊戛然而止，巨大的恐惧压倒了剧痛。
她本能地、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回忆着林默成强行烙印在她意识深处的《玄牝道基引》法门。
嗡！
她脚踝上那两枚寒玉髓箍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蓝光芒！箍体内那些深蓝幽丝疯狂旋转、膨胀，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寒渊巨兽，爆发出更加恐怖的吸力！
灵泉漩涡中那狂暴的九幽寒气，仿佛受到了君王的召唤，疯狂地涌向那两枚箍环，被其贪婪吞噬！
同时，箍环内部，一股更加精纯、更加霸道的极寒煞气被反向激发，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灌入朝露体内，蛮横地撞向那些肆虐的火焰之力！
嗤嗤嗤——！
冰火之力在她脆弱的经脉中再次轰然对撞！湮灭的能量如同无数把细小的锉刀，疯狂地刮擦、淬炼着她的血肉、骨骼、经脉！
“呃啊——！”朝露的身体猛地绷直，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七窍之中竟同时渗出血丝！那血丝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淡金光泽！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毁灭之中，异变陡生！
或许是《玄牝引》的强行运转，或许是生死关头神血本能的爆发，或许是那两枚被林默成精心炼制的寒玉髓箍在吞噬了过量寒气后产生的微妙变化……
朝露丹田深处，那点被天命金印强行束缚、陷入沉寂的神血本源，在内外冰火之力的极致压迫与淬炼下，竟猛地一颤！
并非之前那种充满敌意的抗拒爆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共鸣？
嗡——！
一点极其凝练、却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璀璨炽烈的赤金光点，骤然在她丹田核心亮起！
与此同时，她脚踝上那两枚疯狂吞噬寒气的寒玉髓箍，箍体深处那点暗红印记，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存在的召唤，竟也同步亮起！
赤金与暗红！焚灭与极寒！两种截然相反的光芒，竟在朝露体内和箍环上，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呼应？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焚天炽热与万古冰寒的奇异波动，以朝露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她体表那冰火拉锯的恐怖景象瞬间停滞！
左半身的幽蓝冰晶并未消退，反而变得更加深邃、凝练，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铠甲；右半身的赤红火焰也不再肆虐，而是温顺地内敛、压缩，化作一层薄薄的、流淌着熔岩光泽的金红纹路，覆盖在肌肤表面！
冰与火，并未湮灭，而是在她体内和体表，形成了一种极其短暂、极其脆弱的平衡？
她小小的身体悬浮在狂暴的冰火漩涡中心，左半身幽蓝如冰魄，右半身金红似熔岩，散发着一种诡异而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因剧痛而扭曲的小脸，此刻竟奇异地平静下来，紧闭的双眸下，长长的睫毛如同冰晶蝶翼般微微颤动。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远超她自身境界的生命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从她丹田那点赤金光点中缓缓流淌而出，开始滋养、修复她被冰火之力摧残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冰火灵泉内狂暴的能量乱流，似乎也因为这短暂的平衡而出现了一丝凝滞。
石梁之上，林默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他深邃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漩涡中心那具呈现出冰火平衡奇异姿态的小小身躯，眼底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冰火同炉……道基初成？！”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虽然这平衡极其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但这确确实实是《玄牝道基引》中所描述的、道基雏形初步稳固的标志！
意味着神血本源与寒煞之力，在他强行烙印的功法引导和外部极致环境的压迫下，开始了初步的、强制性的融合！
比他预想的……快了太多！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淡了那点残存“真灵”带来的不快。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双手印诀再变！
嗡！
石梁上空的混沌漩涡在他的操控下，能量输出骤然变得平稳、有序。
狂暴的冰火乱流不再肆意撕扯，而是化作两道相对温和、却更加精纯的能量洪流，一道冰蓝，一道赤红，如同两条温顺的巨蟒，缓缓缠绕上朝露的身体，持续不断地注入她体内，维持着那脆弱的平衡，同时进行更深层次的淬炼。
“凝霜！护法！”林默成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凝霜空洞的银瞳锁定漩涡中心，身影瞬间出现在石梁边缘。
她双手结印，周身寒气大盛，化作无数道细密的冰蓝丝线，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在朝露身体周围飞快穿梭、编织，形成一张巨大的、流转着玄奥符文的寒冰护网，将外界的能量乱流进一步隔绝、梳理，确保那脆弱的平衡不被打破。
时间在冰火灵泉内仿佛被拉长。
林默成全神贯注地操控着能量洪流，如同最精密的匠人雕琢着绝世璞玉。
他感受着朝露体内那点赤金光点与寒玉髓箍之间微妙的共鸣，感受着冰火之力在她经脉中缓慢而艰难地交融、淬炼，感受着她身体在毁灭与新生中缓慢蜕变的气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掌控感与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具神凰道基，正在他的亲手打磨下，一点点成型！
不知过了多久，当朝露体表的冰蓝与金红光芒逐渐内敛、趋于稳定，周身散发出的生命气息也变得更加悠长、浑厚时，林默成缓缓收回了操控能量的双手。
冰火灵泉内的狂暴漩涡渐渐平息。
凝霜也撤去了寒冰护网。
朝露小小的身体缓缓从半空中飘落，被凝霜稳稳接住。
她依旧昏迷着，但小脸不再苍白如纸，而是透着一层淡淡的、健康的红晕，呼吸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
脚踝上的寒玉髓箍幽光内敛，箍体内部的深蓝幽丝也安静了许多，不再疯狂游弋，只是缓缓流淌，如同温顺的溪流。
最奇异的是，她之前遍布冻伤和灼痕的肌肤，此刻竟光滑细腻了许多，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淡化了大半，只留下极淡的印记。
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混合着冰寒与炽热两种截然不同属性的气息，如同初生的嫩芽，从她体内悄然散发出来。
道基雏形，已成！
林默成看着凝霜怀中的朝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具“道基”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更加深入。
那点残存的“真灵”依旧存在，如同宝石中的瑕疵，但在道基雏形稳固的此刻，它带来的威胁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很好。”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漠然，“比预想的顺利。照此下去，彻底炼化那点‘杂质’，将你这身神血道基彻底化为本座之物，指日可待。”
他转身，不再看那冰火交织的灵泉，大步离去。破碎的蟒袍在身后扬起，带着重返巅峰的笃定与睥睨。
凝霜抱着沉睡的朝露，紧随其后。她空洞的银瞳扫过怀中女孩安详的睡颜，又掠过她脚踝上那两枚幽光内敛的寒玉髓箍，最后，她的目光在朝露散乱发丝间，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生的、带着淡淡金红光泽的发梢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随即，她移开目光，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沉默地消失在灵泉弥漫的冰火雾气之中。
冰火灵泉恢复了往日的狂暴与死寂，唯有那残留的、混合着冰寒与炽热的奇异气息，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淬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