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繁華如夢(上)

作者:冬旅 更新时间:2023/9/11 23:47:12 字数:5132

 “吶,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雪呀?”

少女的低喃刺激着少年的每一根神經,他的手有些顫抖。

“再等等,年底我們就可以去北國了……”

最終,少年只是給了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回覆。

窗外傳來夏蟬的鳴叫,炎熱的天氣,沒人願意出門。

“哥哥,我渴了。”

“我現在就去給你倒水……”

南國的夏季在兩個月前便已經開始了,而現在也進入了一年最熱的時節。

……

我並沒有去過所謂的南國,也沒有感受過那邊的夏季有多麼炎熱;這一切,都是從我這個剛入職不久的同事口中聽說的。

姑且叫他春陽吧,他來到北國後就用起了這個名字;至於他的真名,在北國沒有人感興趣的。

一個月前,老闆在街頭撿到了渾渾噩噩的春陽,當時的他差點凍死在街頭。

於是他便理所應當的做起了我們餐館的服務員,老闆是個好心人,在餐館頂樓收拾出了一個房間,春陽平時就住在那裏。

我是餐館的廚子,每天下班都很晚,所以經常和春陽在一起吃夜宵。他的精神比一個月前好了很多,臉色也比之前紅潤了許多,北國的冬天異常難熬,這是春陽作爲南國人體會到的。

春陽的酒量並不好,沒喝幾杯他便醉了。

“我有個比我小几歲的妹妹。”

春陽趴在了桌上,他只有在喝醉的時候纔會和別人提起他的往事。

我沒有說話,只是再次給春陽倒上了酒。

“我明明答應過她,要帶她去看雪的……”

南國從來沒有下過雪,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氣溫還保持在十攝氏度左右。

而北國則恰恰相反,北國一年中只有夏季稍微溫和一些,其他時候都是一片冰封景象。

“南國是個傷心的地方……我不會再回去了……”

春陽說着醉話,他的眼角閃爍着淚珠。

“你還有家人在南國嗎?”

最終,我還是沒有忍住,開口詢問起了春陽的家庭情況。

“只有我一個了……”

春陽端起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回想起了那低矮的屋檐,他回想起了那門前的常青樹,他回想起了至今仍放在家中的風鈴……

南國的夏天很長,南國的夏季沒有什麼風。

在一次廟會上,他給自己的妹妹買了一對風鈴。那風鈴做工精美,女孩很喜歡。那個時候,女孩還沒有坐在輪椅上。

“哥哥,最喜歡你了。”

春陽依然能記得妹妹的聲音,春陽依然能想起妹妹的笑容。

“妹妹,自從病了之後就很喜歡在窗前看雨呢。”

南國的雨,總是來勢洶洶。春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小雨了,妹妹病後,來的就只有暴雨了。

“你妹妹,是生病走的?”

我遞給春陽一根菸,只有在菸酒的刺激下,他才願意去回想那些不堪的往事。

“不,都是因爲我,都是因爲我妹妹才走的……”

煙霧繚繞中,我慢慢捋清了這殘酷的真相。

春陽將他的手機遞給我,他已經打開了備忘錄,上面有很長的一段話,應該是他寫的:

我的妹妹沒錢治病,死了。

醫生告訴我,如果要治我妹妹的病,需要花五十萬。不過我沒有那麼多的錢呀,我把爸媽的事故賠償金全部拿出來了,只有三十萬。

後來我妹妹死了。

妹妹是在十一月底死的,我答應過她十二月就帶她去北國看雪的。

我把她帶到了南國的邊境,葬在了那裏。

妹妹最終還是沒能來到北國,她永遠留在了南國最北的城市。

哥哥沒用呀,那裏還是沒有雪。

之後我就開始在街上流浪,一路向北,最終來到了這裏。

我還會上網,來看看北國的新鮮事,呵呵。

我有時會在北國的景點交流羣聊聊。

我發現交流羣裏很多南國人啊,那些人都對北國的雪讚不絕口。有沒有人像我一樣,沒錢治病,家人死啦。

我還記得妹妹的樣子啊,她笑起來很美的。

所以我覺得我很失敗啊,我其實不算一個男人、不算一個哥哥吧。

我不能保護我的妹妹。

有沒有像我一樣呀,我在這裏流浪很久啦,我不喜歡說話,只有乞討的時候纔會交流幾句。

他媽的。

我差二十萬,就只是二十萬而已。

我想盡了一切辦法。

不過我是個蠢貨,是個白癡,是個弱智,是這個世界上最下賤的東西。

如果我當時也隨父母被那輛車撞死的話,妹妹的救命錢就應該能湊夠了吧。

我沒有弄到那二十萬。

我就是沒弄到那二十萬。

我就是沒弄到那二十萬元。

救救我吧,我就是沒有弄到那二十萬元。

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噁心的生物。

……

妹妹,我今天碰到貴人了,如果我跪下的話,他應該能借我那二十萬吧。

謝謝。只是我不再需要了。不久前我還很想要錢啊,很想要。

我想妹妹了。

看完之後,我久久不能平靜。也許,在春陽眼中,南國確實是個傷心的地方吧。

父母死於車禍,妹妹死於疾病,只剩他一個苟活在這世上。

我將香菸掐滅,給自己的杯中倒滿了酒。

“北國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我掀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一條長長的傷疤。

接下來就是我的故事了,我和春陽不同,我和春阳只是相似罢了。

“你聽說過南國嗎?”

逐漸模糊的記憶中,曾有這樣一段對話。

對方的面容我已經無法再想起了,我只記得她是個和我同齡的女孩子。

北國的農村,冬季持續的時間要比城市長一些。

每年冰雪融化的時候,家家戶戶就要進山拾取大量的木柴,以此來度過殘酷的冬季。

我和那個人十歲的時候就進山撿柴了。

“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去南國看看,聽說那邊沒有雪,一定是個美麗的地方吧。”

“只有大城市的人才能去南國呢,聽說去那邊要很多很多的錢。”

年幼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南國是什麼樣的地方,只知道那裏很遠。而去那裏,要很多很多的錢。

“那等姐姐有錢了,就帶弟弟你去南國玩。”

她是鄰居家的孩子,因爲比我早出生幾個月,所以稱呼我爲弟弟。

“好呀,我很期待呢,南國一定很美吧。”

當時的我,天真的認爲南國是個美麗的地方,至少要比這寒冷的北國好上百倍。

“那我們拉鉤,等姐姐有錢了,一定帶你去南國。”

“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南國的人嚮往北國的雪,北國的人嚮往南國的春,這裏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

一座城市,一個鄉鎮,都是圍城,有人的地方便是圍城,至少我是這麼認爲的。

“然後呢?”

醉眼朦朧的他如此說道,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似乎已經忘記了痛苦。

“然後,後面的故事可長着呢,根本就不適合做下酒菜呀。”

我笑了笑,沒有告訴春陽後面的事情。

“你小子,還學會賣關子了是吧,下次,下次我請你吃飯,你可一定要告訴我後面發生了什麼。”

酒精麻痹着他,也麻痹着我。

在北國的冰雪之中,酒精和香菸似乎緩解了寒冷,成年人會迷戀這種東西也許是註定的吧。

又過了幾日,生活似乎恢復了正常,春陽再也沒有和我提過他妹妹的事情,他的心情像是好了一些。

而後,北國的新年也逐漸逼近,城市裏的行人比往日少了一些,不知道是否是回家了。

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我和春陽在忙完之後便坐下準備喝兩杯小酒。

“上次你沒有說完的故事,現在可以接着開始了吧。”

春陽並沒有忘記,他還記得那晚發生的事情。

“你的記憶力還真是不錯呀,明明喝了那麼多的酒,卻還記得……”

我端起酒杯,將杯中剩下的酒飲盡,隨後便開始了我的故事。

“北國的冬天,可是相當難熬的,對於我故鄉那種小鄉村更是如此。一般情況下,我們會在第一場大雪下之前,結伴去林子裏撿拾柴火。黑土地孕育的森林異常廣袤,我恨那片土地……”

春陽替我倒滿酒,他注意到我的眼眶已經通紅。

“我從八歲起,就跟着鄰家的姐姐一起去山裏撿拾柴火,我們小孩子一般揹着揹簍,去的都是離家比較近的地方……”

過往的回憶已然模糊不堪,但關於她的事情卻依舊清晰。想要忘卻,卻無法放下,在某些失眠的夜晚,也許那件事情會再次出現在夢中……

“那年冬天來的很早,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下雪了。家中的柴火無法支撐我們度過漫長的苦冬,我和鄰家的姐姐只能趁着雪勢減弱的時候出去撿拾柴火……”

我緩緩放下酒杯,夾了一口菜。

“我猜,之後發生了什麼吧……”

春陽發出一聲嘆息,他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了異常。

“北國的雪,從來都沒有停歇過;即便是短暫的暖季,我的心中也在下雪……那天我們並不順利,因爲時間太過倉促,我們到近山時那裏已經沒有什麼木柴了。因爲害怕母親的責罵,我做了此生最錯誤的一個決定,我們決定朝着深山出發。”

我自嘲的笑了笑,隨後再次將杯中的酒喝盡。

“本來她是勸阻我的,但我執意要這麼做,她不放心也跟了上來。下雪後的山是多麼危險,這是每個北國人都知道的。現在想來,即便那天我沒有撿到柴回去,我母親應該也不會怪我吧……”

一陣沉默之後,我再次開口了。

“我們如願的在深山撿到了很多木柴,只不過在返程的途中,我們出了意外。你知道雪坑嗎,本來是坑洞,但在下雪之後被完全的遮掩住了,我們就碰到了這種東西。她落入了雪洞,那洞很深,掉下去之後僅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爬上來的……”

“我猜,你沒有成功救她上來。”

春陽開口了,他似乎已經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其實我應該是能救下她的,但因爲我自己太過於懦弱,沒有勇氣……明明在掉入洞中之後,她還在安慰着我呢。害怕的我跑回了家,講在山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父母,父母立刻組織了救援隊前往那裏,但一切都太遲了……”

我的手有些顫抖,那副景象至今還在我的腦海中縈繞,無法散去。

“提前到來的冬季,使得山中飢腸轆轆的動物異常活躍,你應該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了吧……總之,等我帶着大人們到那個地方的時候,只剩下了一灘血跡。應該死的是我,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洞裏有尖刺,她掉下去之後受到了很嚴重的刺傷,正是流出的鮮血引來了那該死的東西。”

“你應該也無法放下吧,這種事情……”

春陽沉默了很久,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他清楚,這種事情不是靠安慰就能撫平的,這種事情,只能通過時間的洗禮來淡化。

“這麼多年了,再放不下也要放下。後來我離開了那小山村,來到了這座城市,我還記得她答應過我的事情。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沒有去南國。”

“那你身上的傷疤是怎麼回事,你的傷疤不是因爲你那鄰家的姐姐吧?”

春陽還記得我之前給他看的傷疤,他問起了那傷疤的來歷。

“那是我叛逆的代價。”

我笑了笑,替春陽滿上酒。

“你來這裏多長時間了?”

他若有所思,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

“十二年,我已經來到這座城市十二年了。”

“這座城市給你帶來的,究竟是喜還是怨呢……”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至少我在這十二年,還是碰到過好事的。不過,更多的時間是一個人就是了。”

“罷了罷了,我們是來喝酒的,可不是來訴苦的。”

春陽舉起酒杯,和我碰了一個,他認爲繼續講下去只會徒增悲傷,所以接下來的時間就交給酒精吧。

這一年,老闆給春陽放了半個月的年假。

他回到了南國,回到了自己的故鄉,說是要帶南國的特產回來給我和老闆。

我知道,他是回去探望自己的妹妹的。

春陽的妹妹到死也沒有去成北國,她只能幻想着雪的樣子。春陽永遠也放不下,他怪罪着無力的自己,現在的他,似乎已經不需要那筆錢了。

老闆是個活菩薩,收留了快要凍死的春陽;春陽也沒有忘記老闆對他的恩惠,兢兢業業的做着自己的本職工作。

只有老闆是這座城市的本地人,他長的慈眉善目,常來他店裏的人都叫他彌勒佛。事實上老闆也確實信佛,他每週末都會去附近的寺廟上香。

春陽走後,老闆就忙了起來,因爲過年這段時間客人相當多,根本忙不過來。

“老闆,過年這麼忙你怎麼還讓春陽回家呢?”

趁着休息的時間,我問了老闆。

“春陽是南國人,過年回家不是應該的嗎?”

老闆沒有說什麼,他只是認爲過年了,異鄉人就應該回家。

說起來自從全家搬到這座城市之後,我就只有清明纔會回一趟老家。給親人們上墳是我的義務,當然,我也會爲她燒上一點紙。

“你的傷口現在還會疼嗎?”

老闆遞給了我一根菸,他自己也點燃香菸抽了起來。

“不疼,這傷疤已經成了飯後談資,還疼什麼呢。”

我笑了笑,這是年輕叛逆的代價,即便是疼我也不會告訴別人的。

“真是對不住你了,讓你受了這麼大的罪。”

老闆只抽了幾口便將香菸丟到了地上踩滅了,他身體不好,醫生囑咐他菸酒都儘量少噴。

“怎麼會呢,是你救了我,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我深吸一口,將煙扔到地上。

這道傷疤,是十年前我在這個餐館被人砍的,也能算的上是因爲老闆而受傷的吧。

當時,老闆剛從北國最大的城市回來,盤下了這間小店。

這座小城在當年的治安可沒有這麼好,老闆的店纔剛剛開張,就有人上門找麻煩。

老闆是個老實人,周圍的人都認爲他好欺負,所以有事沒事就喜歡來找麻煩。剛剛從廚師學校畢業的我,來到了這裏,在巧合下成爲了這家餐館的廚師。

我和老闆不同,當時的我,年輕氣盛,非常衝動。我常常對老闆說不能忍讓,那羣人渣只會得寸進尺。

而老闆總是苦笑,說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闊天空”這類的話。

附近又一羣無業遊民,尤其喜歡來找老闆麻煩,他們沒有道德,所以根本就不會爲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愧疚。

沒有錢的他們圍住了這家店,向老闆索要所謂的保護費。

那天,是她的忌日,所以我的心情非常不好,就不顧老闆的阻攔出來和那羣人叫板。

我一個人指着鼻子罵他們一羣人,他們氣不過就要上來打人。

混亂中,有人拿水果刀朝着我的胸口砍了下去,在見血之後,那羣人害怕招來警察便四散逃走了。

將我送到醫院的是老闆,他在醫院照顧了我三天,並替我付了所有的醫藥費。

也是那一次,我見到了生氣的老闆。

老闆家在本地似乎是相當有勢力的,他一個電話叫來了幾十個人,徹底整治了餐館周圍所謂的黑惡勢力。

從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羣無業遊民,鄰居們傳聞老闆把他們逼出了這座小城。

那也是老闆唯一一次生氣,後來的老闆依舊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依舊每天樂呵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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