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白只觉周遭那料峭的寒风仿佛无形中又冷了几分。
想必是来源于面前这位阉人的修真者的威压。
她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表情依旧淡然，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那嬷嬷怀里颇不安分的小魔头。
小魔头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小奶娃般模样，生的倒是喜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即便圆滚滚的小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但是面上五官轮廓格外深邃精致，裹着雪狐裘，穿着鎏金红袄，如那落雪一般的皓皓三千银丝则被挽成了小抓髻，点缀着鎏金花钿凤钗，就如同一尊精致的颇具风情的小瓷娃娃。
小魔头瞪着大眼睛东张西望，最后把目光锁定住了仍旧跪在地上的黎若白。
仅仅是一瞬，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眉尾挑起，已经有隐隐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下一秒，那对金色眸子却又恢复了稚童的无邪。
黎若白将这归咎于自己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对上了这双让她在上一世刻骨铭心的金色眸子，她只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眼前如同走马灯般浮现了上辈子与她之间种种恩怨情仇。
姒洛……姒洛……姒洛……
黎若白咬牙切齿的默念着那个名字，后槽牙磨得嘎吱作响，胸膛也是剧烈的起伏着。
若说杀掉这个未来的极道魔尊，现在正是最好时机……
可惜现在的自己能做什么呢？
现在的自己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凡人弱女子，这几天在城中不小心在腿上受了伤不说，几天桎梏下来行动不便，还饿了两天……
别说绕过那看起来就有点武功的大内高手击杀那深不可测的嬷嬷怀里的小魔头，怕是让她站起来抓只活鸡，都是力不从心。
如果没记错的话，别看这小魔头甚至还没有自己一半高，但是就凭她那傲人血统，现在估摸着怎么也是个练气境大圆满的修为。
说句实话，还在怀里吃奶的姒洛跳起来一巴掌都能给自己的肋骨拍成豆腐渣。
啃着手手的小魔头，把那双金色的桃花眼睁的大大的，区别于记忆中那双嗜杀且深沉的黄金瞳，面前这双眸子清澈如水。
她实在无法把面前这个小娃娃和未来那个嗜杀成性的邪魅魔君化作一起。
黎若白有些喘不上气来，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又开始隐隐约约的痛了起来。
即便她知道，现在的小魔头并不可能掏出来无明颠倒再给自己捅上一个血窟窿；也不能凭空变出来她那把本命天魔戟给自己串起来挂在城墙头上。
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了满腔悲愤。
屋漏又逢连夜雨。
可叹命运捉弄，真是天要亡我黎若白啊！
那个还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小魔头，把小手从嘴里掏出来，指了指黎若白。
黎若白怔住了。
嬷嬷知会了怀里小主子的意思，抱着她走到了黎若白的面前放了下来。
无形中的威压散去。
黎若白回过神来，面色沉静如水。
看着这粉雕玉砌的娃娃默不作声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正好和跪在地上的自己一边高，一边边吃着手，边细细打量着自己，眼睛闪闪发亮。
距离很近，带着奶香味的热气喷在自己的面颊。在极度的紧张之中，黎若白甚至觉得面前小魔头咂嘴吃手的声音和自己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周遭的风雪声。
吸气，呼气……
黎若白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毕竟自己现在也不是那睥睨诸界域的陆地神仙，小魔头也不是那极道魔尊。
黎若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不过是刚刚被释放，一届待斩的大梁流民；而面前的小娃娃则是能随手便决定自己生死的大武国皇女。
一个不小心，怕不是直接被场上三人送走重开。
“民女拜见各位大人。”
于是黎若白恭敬的行礼。
大太监和老嬷嬷的面上不禁流露出喜色。
这女娃，生的可人不说，还倒是挺伶俐。
而且面对自己的威压，竟然这么快就能恢复过来……
二人心中道。
行过礼后，黎若白再次抬头对上那道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前的小娃娃的那双眼睛就像是深潭一般……
被这双眼睛盯着很不自在的黎若白不愿再与其对视，况且小魔头身居上位，自己这一节草民，只得表现的归顺一些。
于是黎若白低头垂眉。
小魔头愣了下，似乎对这个行为很不满意，然后把那沾着一手口水的小巴掌放在了自己的脸颊……
沾满口水的小手在黎若白的脸上笨拙的摸了起来，随后糊了一圈。
这下黎若白精致的俏脸已然沾满了她的口水，也不是是气的还是惊的，黎若白总算是破了功，嘴角开始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
小魔头似乎对是自己的恶作剧很满意，桃花眼也眯成条缝。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天道冥冥之中的安排的话，黎若白只想跳起来爆锤天道的狗头一顿。
别说自己原来还真有这个能耐。
当然，面前这个吃完手手顺带还用自己的脸当成手巾擦了手的小魔头也一样。
“凤之，孤能要这个丫头吗？”
小魔头回头冲着大太监奶声奶气的说到，小手却也不安分，在黎若白那纤长白净的脖颈上画圈圈。
被换做凤之的大太监一怔，瞟了眼黎若白。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如今主子看上了这个丫头，当然是这丫头几世修来的福气。”
拍完一长串马屁的大太监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本来是要抓一只修行千载的雪狐做小主子的宠物，自己没捉到，正想着怎么样自裁谢罪呢。
一路念着救苦天尊，救苦天尊就来了。
这下幸好有这位面前的凡人女子，简直是救苦天尊本尊下凡救了自己一条狗命。
并未关注到阴晴不定的阉人的黎若白只是心中一惊。
这是还没等到师父，就要进了虎口！
她苦不堪言。
“草民……”
黎若白想说，她可是大梁国的流民啊……
她本想用身份卑贱诸如此类巴拉巴拉，用以做推托的借口。
毕竟过不了多久，自己未来的师尊就要接她走了。
奈何她话音未落。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道破空尖啸打断了她的话。
三人皆是一惊。
只有黎若白又惊又喜。
师尊……
那声如若惊雷，引的这刑场上四人皆循声抬头望去，却见天空中出现了一名周身青光的仙子。
在众人的目光中，那名女子缓缓手掐剑诀翩然落地，宛如仙人降世。
却见她白衣如雪，细眉润鼻，一双唇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不染一丝凡尘，惹人怜爱的同时，竟让人有几分敬畏。背后负着紫檀剑匣，露出来的四只剑柄通体墨色，色泽鲜亮，隐隐有波光流动，一看便知是出自仙家的名门重器。
真是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风姿之人。
黎若白怔住了。
这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陆祁，她的师尊。
黎若白的鼻子一酸，心中一时间涌出万千般思绪百端交集，
她就这么望着陆祁出了神，但是面对着小魔头，她只得暗自咬牙强行忍住，任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眼前视野渐渐被泪水模糊。
那仙子像是感觉到她炽热的目光似的，忽地转过头来，目光如电，飘向黎若白，却也是怔了下。
只是一瞬，陆祁便面色恢复如常，冷艳不可方物。
黎若白对上那道转瞬即逝的清冷目光，心中一震，如受电击，双眼中竟似乎被刺痛一般。
终究是没忍住，她执拗的转过头，悄悄落下了一滴清泪。
陆祁仅仅是略微打量了下黎若白，万载冰山般的俏颜溶解，少有的流露出真实情感。在旁边几人眼中，那是赞赏的神色。
虽然是个凡人，竟然是千载难逢的天生道体和纯阴体质。
正逢此时，小魔头却似乎如临大敌般，竟是又走进几步，掂脚吃力的用小短手环住黎若白的脖子，那模样反倒像是护食的猫崽子。
陆祁看向小魔头，眼角笑意加深。
这穿着华贵的女娃娃，竟然是个练气境大圆满！看起来也是极为特殊的体质。
也是个好根苗。
陆祁的心久违的动了。
时隔百年，她又起了收徒的念头。
只不过正事要紧。
陆祁略微沉吟片刻。
“在下天道盟陆祁，追踪一血魔，一妖狐至此地，请问此处城中可否有何异常。”
大太监大惊失色。
天道盟。
修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号。
大太监思考了许久后方才胆战心惊的摇了摇头，冲着陆祁拱手。
“回禀上宗仙子，小的不知。”
随后寥寥几句攀谈陆祁得知，这二人是此地凡俗庙堂中人，而跪在地上的黎若白，则是被那凡俗王朝的皇女刚刚看上眼的罪民，准备收做奴仆。
陆祁有些怅然。
若是收那小皇女和清秀奴仆为徒的话，则必然要先成为这名唤大武国朝堂的供奉。
她身为天道盟弟子，门派的铁律之一便是不得干涉世俗诸般因果。
陆祁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没有得到有用答案的陆祁深深的看了众人一眼，便再度破空飞走。
只不过不知为何，御空而行的陆祁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自己弄丢了什么东西。
……
……
黎若白张大了嘴巴似乎要呼喊出声，奈何如深海一般的威压再度席卷，使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不了，只能在小魔头的怀里眼睁睁的看着上一世的师尊与自己擦肩而过。
或许这一别，再无相见的仙缘。
或许这一别，自己也许会死在这座风雪中的枯城。
她拼尽全力才能微微抬起头，望向天际间。
努力地捕捉师尊的身影，却只能看见依稀可辨认的黑点。
黎若白的心悠悠地沉了下去，她的眸中再度隐含泪光。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重生归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既定的命数竟然会改变。
比起讶异，更多的是失落和不甘。
黎若白面如死灰，任命一般的闭上了眼睛，自暴自弃的她，任凭原身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席卷来。
她真的累了，再也支撑不住了，这而具凡人之躯也快到了极限。
黎若白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
她只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和黑暗席卷，体温正在流失，还有一种脱力感。
这种体验是她再熟悉不过了。
失去意识前，黎若白呓语般喃喃说了句什么。
只有搂着她的娃娃通过唇形，读到了那句没有发出声音的师尊二字。
大太监凤之得到了主子的应允，抬起昏厥过去的黎若白，嘴上还在拍着小主子的彩虹屁，什么恭喜殿下遇到仙缘诸如此类。
坐回嬷嬷怀里的小魔头则像无知稚子那般自顾自吃起了小手，时不时的回头看眼大太监，满脸似懂非懂。
只不过那两个奴才都没注意到，自家的主子在不经意瞥向天空时，眼神陡转阴鸷，而这阴寒的眼神和杀意则是一闪而过而已。
下一秒便又恢复成天真无邪的样子
小娃娃面向陆祈离去的方向，冲着那阴沉的天空无声的开口。
痴心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