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完全全丧失了求生意志的黎若白昏昏沉沉的睡着,一路的颠簸摇晃也没有任何醒来的意思。
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她只感觉浑身滚烫不已,每一处关节都痛得要死,尤其是膝盖处。
她想要睁开眼睛,奈何眼皮就如同灌了铅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浑浑噩噩中,时间的边界也变得模糊起来,她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她只是在梦里反复梦到那场风雪。
那是上一世自己和师尊相见的情景。
自己枯坐在尸堆之上,而自己也终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昏暗不清的天际上,有贪婪的饿鸦在风雪中盘旋,在等着食她的尸体。
而她没有死,她饿到想吃天上那只黑鸦。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他们同样的饥饿。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闪过一道青光,而求生的意志让她艰难的抬起手,让她想要握住那道光芒……
师尊……
弥留之际唇间却传来一阵坚硬的冰凉触感。
不知睡了多久的黎若白也恢复了点力气,将眼睛慢慢的睁开,世界重新恢复光明。
模糊的视线缓慢地集中,遗憾的是,她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师尊。
自己大抵是在一个宽敞马车中,几位陌生的宫人和侍从照顾着自己。
黎若白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失焦的双眼环视了周遭一圈,恍惚中她看到了那对金黄色的漂亮双眸,就像小时候玩过的玻璃珠子。
求生的本能让她含住被端到面前的瓷碗碗沿。
随后温热的米汤被慢慢地倒入嘴里,滋润了干涸到疼痛的喉咙。
黎若白双目无神,本能地吞咽着米汤,仅仅是因为这一点不知哪里施舍来的善意而下意识地露出了一点笑容,就像极淡的花。
而坐在马车一边的姒洛目不转睛,将这一抹笑容深深的刻在眼里。
进食了些许米汤的黎若白情况好了一些,即便是恢复了一点点清明,可疲惫的身躯和伤痛让她没多久后便又昏厥了过去。
在这半梦半醒间唯一的知觉,就是时不时的有人往她嘴里灌些易消化的米汤和清苦的汤药。
……
……
车轮轴吱呀呀的转动。
天地间暮色苍茫。
马车疾驰在官道上,一路碎雪飞扬。
不远处恢弘的城便是大武国皇城,北凉。
路上因为照顾那个捡来的半死不活的奴仆,不得不被迫耽搁了些时日,于是花了三天三夜,皇女方才回到了北凉。
为了不耽搁路途,黎若白仅仅得到了最低限度的医治,一路上昏迷不醒,小脸早就跟张白纸般毫无血色。
她自然是听不见那大太监一旁碎碎念。
“奴才的千年雪参,奴才的还阳丹啊!”
伴随着狗奴才那心痛的呢喃声,马蹄踏破落雪乱如絮,驶入了北凉城。
雪从昨夜下起来就没停下来,把整个北凉城都镀上了一层雪白,再配上满城的灯火,仿佛是那九天之上的仙都白玉京那般梦幻。
沿途甲士一路放行,马车马不停蹄地驶进了深宫。
九皇女年纪尚幼,所以和生母曦妃一同生活在后宫之中。
即便曦和宫属于大武冷宫,但寝殿仍然设有数条耗费银炭无数的地龙,所以初冬时分,房内依然温暖如晚春,便是赤脚踩在毯子上也无妨。
毕竟母凭子贵,曦妃是冷宫之中位数不多诞有子嗣的弃妃。所以即便是弃妃,她的寝宫仍旧燃着上好的银炭。
寝殿上的六方琉璃宫灯灯火摇曳,和落地宫灯交相辉映,灯火通明,似乎在等着归人。
归人当然不可能是那位数年不见一面的大武皇帝,只可能是自己家的那位九殿下。
而此时此刻,曦妃正端坐在殿内,给自己家的小九绣着虎头帽。
殿门被仓惶推开,三五宫人抬着一位穿着囚衣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冲进了寝殿。
若是此时的黎若白还醒着,一定会惊的跳起来。虽然她并未见过女魔头的生母,但是不得不说,曦妃和女魔头还真是对亲母女。
这位锦衣华服的曦妃和黎若白印象里的女魔头形如姐妹,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不过曦妃的面容比起来女魔头,眉眼间更多了几分柔和,而那双慵懒的金瞳也是低垂着,颇有几分悲悯天下苍生母仪天下的风范,跟那个嗜杀成性的魔尊女帝的气质简直是天差地别。
话说曦妃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怔,本就心善的她看着那个姑娘揪心起来。
真是可怜的姑娘。
这女孩,怕不又是自家小九在外面捡回来的。
小九自从能走路后,便经常捡回些活物带回寝殿,要么是已经被折腾到半死不活的小雀儿,要么是树上捉回来了蝉,御花园里挖出来的地龙诸如此类……
偶尔也有宫人为了讨好主子,给她买回来的小兔子,小鸡,鹦鹉金鱼一类的活物。
但无一例外,全被她家小九给养死了。
这次竟是直接捡回来一个大活人!
曦妃心中这般想着,那个捡回大活人的小九则是骑在在大太监的肩膀上回到了寝殿。
看她那副神采奕奕,仿佛是带回了战利品的大将军一般。
于是曦妃放下手中的针线,苦笑着叹了口气。
孩子……大活人可不是小猫小狗啊……
……
……
冷清的曦和宫热闹起来,寝殿侧宫女太监们住的杂间顿时乱成一团,跑去烧水的,去请太医的,很快床前便围起一群人。
匆匆而来的太医女看着那床上气若游丝的凄惨女孩摇了摇头。
即使是一路上服用了数味猛药,黎若白幸好是年纪尚轻身子骨过硬,怕不是早就死在颠簸的路上。
即便宫人们已经是轻手轻脚的把那身囚衣小心剪开,可是黎若白在转眼之间就又成了一个血人。
是鞭子抽打出来的伤口和囚衣黏在一起,在撕开的过程中,让那些早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黎若白在昏迷中不知疼痛,反倒是那些伺候着她的宫人们无不因为这般惨状而皱眉。
曦妃抱着九殿下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宫人们手忙脚乱。
她别过头去,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小九。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曦妃冲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姒洛询问道。
而姒洛只是吃着小手固执的摇了摇头。
曦妃轻叹。
她知道,床上的那女孩以后就是小九的东西,所以依着小九的性子,她肯定是舍不得,定时要看到那孩子被救活了才肯离开。
“凤之。”
曦妃唤了一声身侧随侍的大太监。
凤之点头,咬了咬牙随手交给一位匆忙的宫人一枚通红的丹药。
“奴才的大还丹啊!!!”
温水送下了丹药,伤口很快便止住。黎若白的面色也多了几分血色。
花费了不少周章,那身囚衣才被尽数褪去,而肌肤上也是没有一处完整的好肉。
接着,宫人们用干净的白布蘸着温水擦干净她身上的污秽。
待到白布已经换了好几块,木盆里的水也变成了血水,身上的血污才被擦干净。
暴露出几处完好的肌肤,能看出来这孩子的肌肤甚是细嫩白净,带着宛如白玉瓷般冷白的光。
还未发育完全的身形也是玲珑有致,双腿生的紧实又纤长。
在曦妃怀中的小魔头看的入神,那双大大的桃花眼仿佛又亮了几分。不知是那袄子焐的热,圆嘟嘟的小脸变得粉扑扑。
只不过美中不足。明明是双曼妙的玉腿,可其中一条关节处却有着大片深色淤青,膝盖处还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里骨头碎裂的太严重,而筋肉里的骨骼断裂移位肉眼可见,又因为跪得时间太长恶化了那道伤口。
如此复杂的伤势,即便是皇城中的太医女,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敢动手,只得僵持在原地。
“酒囊饭袋。”
原本站在曦妃身侧的大太监见状喝了一句。
医女哆嗦了一下,又退回床前,只得颤抖着拿起黎若白的腿准备冒险接回去。
“等会。”
话音未落,大太监一闪身转眼已经站到床前,一把推开那医女,伸手抓起黎若白的腿,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扭,却听咔的一声,清脆无比。
如此凶险的断骨,竟是让他随手接好。
还在昏迷中的黎若白颤抖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原本膝上那道肿胀的伤口又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大太监面若冷霜,又从怀中摸出了一枚丹药,捏碎洒在伤口上,果然是仙家妙药,那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起来。
眼看这腿接了回去,可握着那条素净的纤腿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
“娘娘,小主子,这腿要留着吗?“
大太监转过头,一脸谄媚的笑。
不远处的曦妃和九殿下不解。
“什么是留着?”
大太监不紧不慢,悠悠说道:“回禀娘娘,还有小主子,这捡回来的雀儿,甭管以后是训得好,训的不好……”
说到此,他似卖关子般又顿了顿。
“若是断了条腿的话便修习不了身法,便跑不快,跑不远。自然是想飞也飞,不出这深宫。”
大太监笑着说完,看向二人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那就依凤之的。”
还未等曦妃开口,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那昏迷少女的小魔头奶声奶气的开口说道。
于是,大太监凤之心满意足的松开手。
原来虽然这条腿的骨头被接了回去,却还留了一条缝隙在。
那太医女在那三位大人物走后偷偷摸了摸又黎若白那断骨处,心中了然,摇了摇头。
她不禁感叹这阉人的手段之高,心思之歹毒。
能想出如此卑劣的主意,还是所谓的修行之人呢,如此心机,大厂公狗阉人真是有够狠辣……
太医女暗自啐道。
那处断裂处简直留的巧妙,力道控制的完美无缺。倒是能正常行走,只是跑不快,也走不远。
真是苦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以后只能是个跛脚的瘸子。
当瘸子总比死人好。
太医女在心底叹道。
即便大太监那里有仙家丹药,但是似乎有所保留,并未提供一些补气疗伤的丹药,仅仅是最低限度的留了一点止血和祛疤生肌的仙丹。
她当然知道,这完全是经过了娘娘和小主子的默许。她不敢妄自揣测,只是默默的把自己该做的做好。
待上完药后,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足足折腾到了天亮。
太医女将被子盖在黎若白身上,和众人一起悄无声息地退下。
帘子被悉心地放下,灯火被熄灭。
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也总算能在柔软的被褥中好好休息。
只不过不管环境如何改变,伤势未愈的黎若白仍旧在陷入了昏沉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