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妃语罢，便斜托香腮，颇为耐心的等待着黎若白回复。
黎若白目光飘忽，一手按住怀里不安分的小九，一边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竹林思索着。
突如其来的沉静仿佛让气氛又冷了几分。
只有晚冬喧嚣的风和那群隐没在竹间的小团雀叽喳作响，才勉强没让这宴席间的空气冻结。
黎若白知道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早已说服了自己的她也没想拒绝曦妃的一片盛情。
沉吟片刻后，黎若白方才应允，曦妃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她在有限范围内提出了一些条件。
自己需要一个独立于那些宫人的单独庭院，毕竟自己要修行，自然是要避开那些宫中的耳目。第二点，便是晌银。
虽说俗世的金银对于修行者是身外之物，但是现如今作为凡人的黎若白没有钱是寸步难行。
“俸禄的话自然是不会亏了你，至于住处，你来得突然，万幸我宫中恰好还有一处空下来的宅院。”
曦妃没有迟疑，答应的痛痛快快。考虑到黎若白重伤初愈，还准了她静养五日，并赐了她一个随身侍女。
宴席过后，二三宫人引着黎若白来到了那处空着的宅院。
这间庭院距离着九殿下和曦妃的寝殿倒是不远，曾经似乎是这曦和宫里适逢主子的年岁已高的老嬷嬷所住。听那宫人所说，老嬷嬷年事已高，后来告老还乡了。
听着身侧小侍女的碎碎念，黎若白饶有兴趣的手里捏着袋散碎的银瓜子，这是提前支取的作为伴读的俸禄。
她黛眉一挑，瞥了眼身侧捧着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的新晒被褥的小侍女。
小侍女是曦妃赐给她的下人，照顾她的起居。
好像是叫玲儿，约莫和自己一般的年岁，生的倒是和名字那般几分伶俐。
想不到身为奴才的自己，还轮得上别人伺候。
作为前世的修仙者，大前世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黎若白自然有些不适应，于是摸出两三粒银瓜子便把除了玲儿以外的侍女遣走了。
庭院内空旷异常，只有冰凉的石桌石椅摆放于中央，周遭长着些杂草，屋子和先前疗伤的那间造型一致，虽有古色古香之感，落在这空宅院内却显得格外冷清凋敝。
黎若白扫了眼庭院，对这股空旷冷清感到很满意。
她喜欢安静一些，若是和其他人住在一起，难免会过于拥挤嘈杂。
大抵是为了提前享受番独处的感觉，黎若白来到石桌前，抹净凳子上的落雪，慢慢坐下。
紧接着又闭上眼，迎着徐徐而来的萧瑟，指尖轻敲石桌，频率时快时慢，但好像又蕴藏着某种规律。
带她过来的玲儿并不明白此时的黎若白在做什么，又盯着那葱白手指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可能是在敲着某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
良久。
黎若白很满意地起身，又看向庭院的各个角落，随后起身进入屋中。
进的屋中，有淡淡花香气。
是晨时小魔头从御花园里偷采的那束兰花被规规矩矩的插在花瓶中，就好似在和别人宣誓此间的主权一般。
虽然长久没人居住，但是屋内仍旧是打扫整洁，没有一丝尘土气味，木床桌椅等家具，甚至是换洗的衣服，丝绢帕子竟是一样也不少。
曦妃有心了。
“你方才说，在庭院内做什么都可以？”
玲儿感觉有些不妙，还是支支吾吾点头：“理论上只要不太过格，做什么都可以。”
黎若白露出了笑容。
这大抵是黎若白自醒以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露出笑容。
虽然只是浅淡的微笑，却能看得出来她似乎满意。
“那就好。”
玲儿被这抹微笑迷的七荤八素，就连脚步都有些踉跄。
“还……还有这个宫牌，小主子一定要收好。”
哦？
黎若白饶有兴趣的把玩起这散发着古铜色光芒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颇为古朴的曦字。
“凭着这腰牌就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对！对！”
“宫外呢？”
“也可以，但是要跟内务府报备，还要赶在宵禁前回来。”
黎若白心中打满了小算盘，点了点头。
“这五日我需要静养，除了要事以外，你不要来了。”
“小主子？？？”
……
……
五日后，天光微亮。
黎若白独居的小院被推开，她知道是这国子监分配给他那随侍的玲儿来了。
五日间，这个侍女倒是很听话的没有打扰她。这点倒是让黎若白甚是满意。
玲儿捧着茶盘，踩着小碎步一路小跑的过来，腰间的宫铃随着她的跑动而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主子，今日要去国子监了……”
玲儿的声音穿透力十足。
“咦？啊啊啊?”
小宫女惊叫起来，看着眼前小院，嘴巴兀自大大地张开，直接怔在了原地。
仅仅过了五日，这个庭院怎么变了个天翻地覆……
而小院的主人则是右手若无其事地端着不知哪来的薄册，左手则漫不经心地向周遭撒着碎谷。
其中庭院大多区域都属空荡，杂草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片原本覆盖其上的青石板被掀去，不知被搬到哪去，露出来的土地犁的规整，似乎要随着主人的心情种些什么。
而另外区域内，草草围着一圈低矮篱笆，篱笆内有几只有着灰色羽毛的芦花鸡在啃啄着地上的碎谷。
黎若白放下手中的大武风物志，清咳两声，才把愣神的小宫女的魂儿喊了回来。
这庭院和屋里完全按着她前世的习惯拾掇。
除了拔草，清雪外，那些有点费力的活倒也不难不倒黎若白。毕竟单论体力，已经引气入体的自己已经胜过绝大多数世间凡俗之人了。
只是修行之人的一点微末小手段罢了。
“主子，您身子骨弱，重伤初愈，被这凉风一吹着上了风寒怎么办？”
想当初本仙子也是诸界第一人，又岂是这么容易染上风寒。
黎若白笑而不语。
“主子，还是快点洗漱吧，要不然陪小殿下的早课要赶不上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开口催促着她。
“知道了。”
黎若白摆了摆手。
其实这几日不分昼夜的刻苦的修习以后，她体内早已真气满盈，已经不算是寻常凡人了，况且自从那日洗髓伐脉后，不自生污垢，也是不用再去洗漱了。
但是为了遮掩修士的身份，她还是装模做样的接过茶盏漱了口。
借病偷闲五日的黎若白终于迎来了作为小魔头伴读的第一天。
距离早课估摸着还有半柱香的时候，她才上了早已候在院外的马车，不慌不忙的赶到了国子监。
昨日在街市上淘了本大武风物志，又阅读了彻夜，自己对大武国的情况倒是了然于心。
国子监学府，位于大武皇城东华门以东五里外的后段，南门与西市相接，北至梨逸胡同口，全院占地两百七十余亩，布局堪舆图呈一个规整的“田”字型。
其中，大武朝廷新设的供学龄前的皇族以及世族子弟读书的预备书院，则位于整个学府的东南角，名曰青竹书院。
青竹书院和国子监之间，打通了一个拐角，向外扩建了一处颇为精致秀雅的庭院，就像是整个学府向外添了一笔倒勾，其间亭台楼阁交错，景致十分悦目。
黎若白信步走进庭院内，哗然声齐齐扑面而来。
国子监学府的庭院内，无数件白袍皆如同迎接贵人般等候于此。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黎若白，恨不得将她从里到外扒个遍似的，审视的视线肆意在他身上扫荡。
“她就是九殿下的伴读？”
“长得好生白净，小脸与供奉楼的桃上仙相比也毫不逊色。”
“五官清冷，眉目传神，确非凡俗女童。”
仅仅是一日的功夫，突然出现的神秘伴读之事就传遍了国子监。
为此国子监的所有闲人都凑了过来，为的就是一睹其人。
有人传，这名小姑娘是从梁国带回来的死囚。
只是黎若白怎么看都不像是刚从死牢里走出的人，反而比他们这些在冠冕堂皇的莘莘学子更像是一名儒生。
她长相的确足以被称作惊为天人，尤其是换上这身白袍后，虽为女子，却有股书生般的儒雅。
而形如冰山的眉眼，又好似剑客高手的冷清。
一路缄默不言的黎若白走进预备学堂，顺便打发走两个面色潮红，扭扭捏捏跑来搭讪的年轻男监生。
黎若白虽然佩服他们的勇气，但仍然是淡笑着婉拒。
在她的心里，也仅有师尊和广陵仙子才可以与她有肌肤之亲。就算现在今非昔比，可她心里的依恋还在。更何况，她并不想与其他凡夫俗子有过多交集。
望向最后一排还空着的席位，想必是给那个小魔头留的空位吧。
黎若白径直走去，端身坐直。
待坐定后没过了多久，老先生颤颤巍巍的走进学堂，学案前的年轻人们立马从嘈杂变成变成了安静。朗朗读书声中，只有黎若白一人怔怔出神。
看着那透过院墙投射过来的冬日暖阳，把那老先生的身影拉的悠长，黎若白怔怔出神。
她想起了一段尘封久远的记忆。
那时的自己也是如同学堂里的学子那般，那个午后也如同今日那般，自己百无聊赖的望着从玻璃窗里投射到教室的和煦暖阳。
印象里好像是叫做高中吧......
过了许久后黎若白方才回过神来。
想来穿越过来已经过了这么久的年岁了，早已不是那少年心性。
原来人的心老了后，就愿意回忆那些有的没的过去么？
黎若白苦笑，随手翻开了桌上的那些课本。
这些古籍对于她来说是信手拈来。
好歹她堂堂青莲仙子也是曾经和文圣那般大人物同席共饮，谈笑风生，文道对于她来说自然也是触类旁通。
修为不在，好歹心境还在。所以吃透这般凡俗典籍，对于她那般如浩瀚如同寰宇般的识海简直不值一提。
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时不时张嘴跟着朗诵，黎若白的心绪越飘越远。
日头西斜，三个时辰的授课很快就要结束了。
可是依旧不见小魔头的身影。
这个女魔头，怕不是翘课了！
黎若白心中啐道。
自己这个第一天上任的伴读就被小魔头来了一个下马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