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重云散开，低垂的天幕终究是露出了点日头。
直到晴日高升，是进了午时，那迂腐先生方才宣布散学。
黎若白第一天正式伴读生活就这么落幕了，除了读错字丢了一下脸，就没有其他波折。
小家伙倒是不难伺候。
九殿下大半时间都在吧唧着枣泥糕，吃完后，就盯着周围的新鲜事物和陌生脸孔瞧，时不时还会模仿别人的动作，倒是很安静。
大概是还没到调皮的年纪。
在书童们还有小魔头的奶妈军团进来之前，趁着众学童不注意，黎若白从怀里抽出手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胡乱的给九殿下抹了把脸，擦掉了嘴边的糕点残渣。
她这么做也是避免被宫里其他人看见。
毕竟私下喂食皇储是不合规矩的，上次已经是破例中的破例。
让管事嬷嬷或者是一脸阴鸷的大太监发现，或者是哪个好事的小崽子多说了几嘴，
那轻则自己娇嫩的屁股免不了开花，重则人头又要搬家。
出门前，黎若白将包糕点的油纸塞进了学囊最里面藏好，才跟在九殿下身后，低着头碎步出门。
院子外的侍卫和宫女早就严阵以待，见九殿下出门，众人迅速避让出一条道来。
黎若白看着小人渣颠颠儿的跑到一个宫女腿边，唰的就展开两只小胳膊，熟练的抬头要抱抱。
宫女弯下腰，却没有抱起小人渣，只恭敬的开口道：“贵妃娘娘吩咐的话，小殿下可还记得？在学堂里不可以要奴婢抱您，等出了国子监，咱就上马车了，殿下乖啊。”
小人渣失落的垂下一对“小翅膀”，乖乖跟着前头领路的书童走。
作为九殿下的伴读，黎若白有宫里特派的马车接送，所以也得跟在一群宫女中，随九殿下一起出门。
就在九殿下的“奶妈兵团”抵达国子监二进院的大门时，恰四殿下牵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也闲步走至门口。
姒晗光。
区别于九殿下，四殿下晗月身后只跟了三五个书童，气势可比小人渣差了不止一截。
与记忆中的成年女魔头那颇具侵略性的绝美容颜相比起来，作为亲姐姐的广陵仙子丝毫不熟，反而是衬得她阴柔悲悯，更像是一位心怀众生的上仙。
明明看起来才十六七的年岁，可姒晗月婉约的脸上已经隐约的带着几分属于王者的凛然和剑修那独有的飒爽。
而她身侧的黑马和一身白衣踏在薄雪上的她更是形成了极强的视觉冲击。
黎若白不敢直视，她低下头，用余光偷偷瞄着前世的道侣，胸口只觉得又痛了起来。
即便这并不是今生自己第一次看到四殿下，但是她仍然止不住的泛起酸楚。
姒晗月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清秀的凤目立时眯笑起来，她清了下嗓子，温声唤到：“阿九，来。”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之中，那个那圆滚滚的小身影就跟满弓的箭那般射了出去，噗通一声撞在姒晗月腿上。
小魔头抬起那肉嘟嘟的小胳膊抱住了她四姐的右腿，整个人都黏在姒晗月的腿上急切道：“抱抱！姐！四姐！抱孤！”
黎若白忍不住被那小魔头逗的嘴角上扬。
走几步路能累死你吗小人渣？
而姒晗月猝不及防，也是被小家伙拽得踉跄一步，低头敛眉，瞧着那耍赖的小肉团，脸上的笑意都快甜出蜜来了，二话不说就弯腰拎起了九殿下，拢进怀里，还亲昵的在小人渣脸颊上啄了一口。
黎若白的大脑宕机了。
还没来得及嫉妒，就见小人渣凑到晗月脸颊，用力亲了一口，口水还拖着丝……
记忆中的广陵仙子明明是素来在外拘谨严肃，外冷内热……
对了，还是一个重度洁癖患者。
此刻被小人渣这么一吻，黎若白本以为姒晗光会不悦，却不料四殿下却是凤眉低垂，双眸含笑，颠着怀里的九殿下合不拢嘴道：“阿九今儿都学了些什么？”
小人渣微张着口，回忆片刻，随即浅瞳一眯，嘴角往下一撇，伸手做出捋胡须的动作，显然是在模仿今儿个那古文先生教书的姿态。
那动作神态和小眼神，学得叫个惟妙惟肖！
黎若白见那小人渣滑稽的姿态，心中的阴霾也尽数驱散，一不留神轻笑出声，急忙捂住嘴，紧跟着就听见四殿下也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那笑声，感染的周遭宫人们也都笑眯了眼，黎若白抬头看向四殿下，就见她抬起素白的食指，轻点了点九殿下的小鼻尖，又作成勾状，爱溺地在她那小鼻子上刮了下。
这一幕，看得黎若白心头一暖，甚至鼻子都酸了起来。
原来，四殿下曾经这般疼爱九殿下，那究竟是怎样的变故和仇恨，才能让这两位亲姐妹走向那个可怕的未来？
本是为花开并蒂的姊妹，却在日后势如水火，一位成为了魔道至尊，一位成为了正道天骄。
如果自己注定斗不过女魔帝，那自己必须提前找出让这两人决裂的变故，还有小魔头堕入魔道的缘由，然后防范于未然……
才能避免那个注定是悲剧的结局。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拯救她们……
黎若白暗自下定决心。
可正当她踌躇满志之时，四殿下轻漫的嗓音再次传来“上学堂不是让你学先生做派的，你可学会了哪些诗文古词没有？”
九殿下眨眨眼，兴奋得摇头晃脑的背诵起来。
“ 纵有精灵得往来，穴恶轩又亦颠陨。”
！！！
晗月微眯起凤目，侧耳疑惑道：“……什么？”
就连饱读诗书的四殿下也懵了。
满头雾水的晗月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是，脑中才灵光乍闪，压低嗓音尴尬道：“阿九说的是《巫山高》那句：纵有精灵得往来，狖轭鼯轩亦颠陨？”
九殿下挑着眉毛，直点小脑袋，兴奋得头顶的呆毛都跟着抖动，还神秘兮兮的靠到晗月耳边，教导道：“这几个字儿从前是那么读的！”
“……”
晗月蹙眉沉吟良久，终是忍不下这口气，扭头吩咐身旁的随从道：“你去打听一下，今儿在预备学堂当值的先生是哪一位。”
“净教些没有用的酸臭玩意，教还教错了，简直是误人子弟。”
而此时作为罪魁祸首的黎若白全身绷紧，小脸涨的通红。
尴尬到脚趾都能隔着靴子的在雪地上抠出来一套四合厢院来。
看在前世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份上别深究了好吗！虽说那先生是迂腐了点，卖弄肚子里的墨水咬文嚼字，误人子弟这可真不关那先生的事啊啊啊！误人子弟的是我是我都是我！
黎若白欲哭无泪。
待到回了自己的草庐里，一生好强的黎若白心想着以后再不能被小人渣抓到把柄，放弃了今日的修炼不说，就连鸡都懒得喂，直勾勾的冲进屋里，翻开学堂的课本挑灯苦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