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内侍们亮起了皇宫里大大小小的气死风灯,远远看去,整个紫禁城,像是散落一地夜明珠的璀璨星河。
深宫中,四殿下晗月身穿一袭翠绸滚边的月白斜襟便服,坐于厢房上首的太师椅之上,端着骨瓷茶碟,低眉垂眸呷了一口。
下面跪着的一身大红朝服的男人脑袋点地,肥胖的肚腩抵在大腿上,整个人蜷成个虾似的。
“你起来吧。”晗月将茶杯搁在一旁茶几上,沉声说:“把银子都退回去,顺道再给刑部的李大人去个信儿,把事情给说清楚。”
跪在地上的男人一抬袖子,撸干净脸上的鼻涕眼泪,却没有立即谢恩起身,而是抬头惶恐看了四殿下一眼,又低下头,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姒晗光凤目冷凝,略一挑眉,冷笑道:“怎么?舍不得退银子?”
男人急忙又磕了个响头,急道:“小人不敢!谨遵殿下吩咐!只是……只是……”
“说。”
晗月眉心微蹙。
就在此时,厢房的珠帘被人撩起,一阵脆生生的笑声传入屋里,笑声一落,一个轻佻的女人嗓音开口道:“只是,那银子已经被本宫换了些头面,花光了。”
晗月闻声急忙起立,迎上前恭敬道:“恭请母后娘娘万安。”
庄妃哼笑了一声,只留下自己心腹刘嬷嬷在一旁,屏退所有宫女,随即,她面上的笑意倏然褪去,冷声道:“是臣妾的四殿下如今长大了,眼里是再没我这个当娘的了。”
晗月退后两步,躬身回道:“皇儿不敢。”
“是吗?”庄妃音调拖长,眼中愠怒已是显露,却依旧对晗光柔声道:“你把头抬起来。”
晗月顺从地抬起头,就见庄妃一手抚弄着发髻上的一对精致步摇,似笑非笑的说:“这副头面,跟祭天坛那天,淑贵妃头上那一套是一样的。”
晗月本能顺口拍马屁:“母妃戴着更为惊艳!”
庄妃抿嘴一笑,接着就引出话来:“但她那副,是大皇子送的。”
晗月心里一咯噔,低下头,蹙眉心想:“又来了……”
庄妃阴阳怪气的叹了一口气,正式展开抱怨:“都是失宠的妃子,本宫一直好奇,淑妃怎么就能有那样的派头呢?本宫思索了许多时日,后来才想通,人家是生了个能依仗的大皇子,哪像本宫这般……”
“生了一个不中用女儿……”
晗月缓缓闭了闭眼,只得单膝跪地,告罪道:“皇儿无能。”
“谁说你无能!”庄妃陡然拔高音调,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水四溢,呵斥道:“是你不善使用自己的权利!”
“我大武朝的天命之女又不是不能夺嫡即位。”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如同惊雷般在晗光的耳边炸响。
诚然。大武朝本就是从草原杀进来的民族,不像那些中原王朝重男轻女,确是有几任女皇……
四殿下的瞳孔骤缩。
“母妃的话为时尚早,父皇正是当年,立嫡一事……”
庄妃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四殿下,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腰间跨的那把剑,轻叹了一口气。
“你是你父皇最器重的孩子。不应该天天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求仙问道。本宫含辛茹苦的给你拉拢刑部和兵部的关系是为了什么?”
“你看看,就连你那年幼的九妹,都有推天厂的阉狗给撑着腰。你天天跑去供奉楼,除了能散财,又有哪个仙人能给你撑腰,给你银两?”
晗月见母妃把话挑明了,心下犹豫片刻,便支起腰背,壮着胆子反驳道:“且不说修炼,如果……要皇儿学那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的能力,那皇儿宁可当一辈子的穷光蛋!
被晗月这一顶,庄妃惊得凤目都睁圆了,不敢相信向来顺服的女儿,如今竟敢当面拂了她脸面!
庄妃一时气得五官都略挪了位,一口怒气在喉头打了一个转儿,还是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了解晗月,这孩子虽外表谦和温驯,可要真逼急了,獠牙可锋利得很呢!
毕竟是皇帝家的龙种,和她父皇一个脾气,逆鳞万万触不得,是只吃软的不吃硬的。
思及此处,庄妃抽出帕子,捂嘴笑了笑,轻柔道:“呦,咱四公主是不开心了!”
她嗓音里带着女子特有的娇柔,唇角一勾,就叫人没法儿与她动怒,晗月刚激起的满腔热血,一下就被浇灭了,跪在地上唇角翕动,却再说不出狠话。
庄妃上前一步,把晗月拉起身,一起坐到椅子上,仿佛方才的交锋全不曾发生,像个慈母一般看着她,贴心道:“我的好月儿,今儿个晚膳膻味儿太浓,殿下只用了几口,为娘心里头惦记着,又叫了一桌素的,一会儿咱娘俩一起用罢。”
晗月刚被数落的怒气还没散,梗着脖子偏过头,垂眸冷冷道:“劳母妃费心了。”
庄妃见她气还未消,便揪着帕子怨声道:“这费什么心?记得刚怀上你的时候,是头一胎,本宫无甚经验,为了保住你,那才真是废了老鼻子心了,最后反倒把身体补得过了,导致你胎体过大,险些难产。”
闻言,晗月侧头看向庄妃,眼中的愠怒稍有缓和,踟蹰片刻,还是伸手握住了庄妃的手。
庄妃见她态度软下来,便更亲昵的继续回忆到:“那时候,一堆宫女产婆和御医,就那么陪着本宫折腾了一天一夜,总算叫你平安出世了。娘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儿来的力气,还知道挣扎着抬头要看你一眼,生怕自己再没这机会。产婆把你抱到我眼前,一瞧你通红的小胖身子,娘就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出了,眼一闭就睡过去,梦里都觉得甜。”
言罢,见晗月已是眼圈泛红,庄妃也低头以手帕拭泪,接着就听晗月哽咽的保证道:“都是皇儿无能,还请母妃在给些时日,等皇儿出宫开府,一定广开财路,不会叫母妃失望!”
庄妃听这话的意思,就是宁可经商也不钻营政务,心里顿时暗恨女儿不懂变通,却也不敢再出口逼迫,只得强作微笑,暂且作罢。
送走庄妃后,已交了亥时,堂屋中央的鎏金珐琅鼎,还袅袅飘散着香气,熏得晗月头脑发涨,她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便负手走去门外。
夜黑得浓郁,空气中氤氲还飘着雾气,头顶那轮明月的光泽,被晕出一层层月华,透过沉沉的雾霭,仿佛能驱散她心中所有的郁气。
身后传来宫女的脚步声,拿着一袭轻纱斗篷,欲披上晗光的肩膀,却被她挥手拂去了。
晗月回过头,月华下的脸庞如玉、轮廓柔和,她对贴身宫女摇了摇头,让她回屋。
那轮明月下的绝世风华,让小宫女被这一回眸看痴了,仿佛是猛然发现,公主一夜之间长大了,十七八岁的身形虽仍旧瘦削,却已比她高出大半头。
贴身宫女低下头,用夜色遮掩了脸上的红晕,抱着斗篷踱步退下了。
周围安静下来,晗月复又回头看向明月,许久,一双凤目舒展,她竟扯起嘴角轻笑两声,开口低低的吟诵——
“我本将心向明月……”
……
……
此刻,深宫不远处的供奉楼中。
原本属于国师的软塌上盘膝坐着一位仙子,一副宝相庄严的样子。
只不过,她仅仅胡乱的套了一个肚兜,就连亵裤都没穿……
洁白如月华般的胴体上遍布着点点红印,就连雪白的床榻上也如盛开着梅花一般,洒着几点刺目的黯红。
这一幕真是软色生香,春光乍现……
陆祁真人。
这一幕要是让她今生还没正式入门的徒弟看到了,又要道心崩坏了。
屋内并没有点灯。
月光照射在她素净的脸庞,多了几分仙气,显得格外的圣洁。
“看够了吗?淫 贼。”
“没看够。”
话音刚落下,那抹青色在黑暗里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三两步路走的是一步三摇,走的是一个婀娜多姿,摇曳娉婷。
“下贱的孽畜。”
仙风道骨的上宗仙子对着那凭空出现的青衣女子口吐芬芳。
素水只是莞尔一笑,不以为然。
这一整个日夜里,无数次把怀里的那人送上巅峰时,她骂的更脏更难听。
习惯了……
“那躺在下贱的孽畜的怀里,一边欢喜的叫唤着:要我,再深点的,一边扭动腰肢的牛鼻子是什么呢?”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
她故意压低声音腻着嗓子喊,学的惟妙惟肖。
初经人事的陆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窜了上去,横眉竖眼,像是要咬身前那狐狸一口。
”无耻。”
羞愤到满脸通红的陆祁啐到。
素水蹲下身,托腮仰望着她,送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又敲了敲自己的门牙。
“我有齿,白不白。”
陆祁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一副老娘懒得理你的样子。
“你们天道盟啊,有条铁规,那便是千金一诺。”
素水摆了摆手,一把推倒了陆祁真人。
“若是遭遇劫难,被同道搭救,便要无条件的同意他一件事。即便那件事,有违道心,有违天道铁律。”
“……”
“因为你们这些牛鼻子,任务失败了,命就不归天道盟管了。有些贪生怕死的天道盟众为此筑下滔天大错,不惜又自裁谢罪……”
“……”
“你们天道盟真是矛盾……又可悲,又可笑……”
陆祁恨不得在压在自已身上与自己耳鬓厮磨的绝色女子身上捅个十七八个窟窿,却对她的话无可奈何。
因为她说的对,她说的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