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眼睛的少年走进帐营时,韦将军恰巧出现在了门口,于是少年并不算魁梧的身子竟将矮胖的将军撞了个人仰马翻。韦将军用一个滑稽的金鸡独立挽住了身子,头发只差一寸距离就要被身后的烛台点着。于是他咳嗽一声,稳下了身,发丝间还隐约透着缕青烟,整了整衣袍,对他熟悉的下属说道:“尊卑有别。”
“是。”
深蓝色眼睛的少年直视着将军,说道。
“这次是什么事?”
韦将军对于少年的表现大概有些不满意,皱了皱眉头,“进营帐之前,怎么不报告?”
“有急事。”
尽管将军的不满作态已经显形于色,少年还是没有低下头来。
“坐下说。”
韦将军慢慢踱回了自己的座位,坐在整个营帐中最安全的位置。深蓝色眼睛的少年顺着将军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角落中的那个木箱子。那是他的座位。
“愣着干嘛?坐下啊!”
韦将军把声音往上提了提。少年沉默地将沉重的木箱子挪动到将军面前,然后坐下。他的眼睛始终锁定在韦将军身上,盯得韦将军有些发怵。尊卑有别,将军想,但他一直都是个乖孩子。
“晋淬啊,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
将军可能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太强硬了,声音慢慢又变得软糯得有些腻味,“我也该跟圣上美言几句了。”
“谢将军。”
晋淬很有礼貌,“不过,将军,还是有急事。”
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在这个国家不多见。将军总是觉得晋淬是异族人,所以晋淬也自然而然地学不会很多东西。尽管如此,将军也无法对晋淬的能力视而不见,就怀着这种矛盾将晋淬留在了身边。
“都说了不要打断我。”
韦将军又皱起眉头了,心想,晋淬果然还是学不会某些东西。不过这些东西本来就很难,即便是这个国家的人,也未必都能学会。
“但毕竟是急事……”
“是不是急事,我说了算。”
韦将军把晋淬的话噎了回去,旋即自然地从桌案上拿起那只紫砂壶,“况且,圣女会保佑我们获得最终的胜利。长安那边送了些茶叶来,喝点?”
“将军知道,我喝不惯茶。”
“喝不惯茶怎么行?”
“……军营里大概都是喝酒的?”
“不行、不行。”
韦将军的胡子微微颤抖,瞪圆了眼睛,摆了摆手,将手中的紫砂壶暂且放下,“你们都以为将军只要会喝酒就行了,但只会喝酒的人是进不了长安的。你要学会喝茶。”
清澈的茶叶被呈在晋淬面前。晋淬知道这时候他应该喝下这些液体了,因为将军已经很出格地给自己倒了茶。将军向来重视“尊卑有别”,能让将军给自己茶喝,已经是很罕见的机会。
他一饮而尽。
“可是茶很苦。”他说。
“怕吃苦怎么行?”将军疑惑。
“这和吃苦不太一样吧?”
“怎么不是吃苦?”
“那我还是更喜欢上战场。”
“嘿,你这孩子,果然教了也学不会。”
韦将军深沉地摇了摇头,也可能是故作深沉。晋淬回头望了一眼营帐门口撩起的布,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门口的卫兵也不知所踪。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说吧,什么急事?”
韦将军还是给晋淬台阶下的。
“外面兵变了。”晋淬说。
“……啥?”
“兵变了。外面。”
啪!——韦将军一拍桌案,站起身来,胡子这次是真的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了:“是谁?”
“很多人。”
“不行,现在是圣女大选的时候,不能出岔子!”
韦将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现在的长安密切嘱托过,这段时间的军队绝对不能出事!”
圣女大选?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这事。”
韦将军摇了摇头,“这是长安的事。”
“可是,兵变是这里的事。”
“这里也是长安的地盘。”
韦将军啜了人生最后一口茶,“真正在这里获胜的人,都是要回长安去的。”
晋淬放弃了,有些事,他就是听不明白。
“那么。”
晋淬站起身来,拔出腰间苍青色的佩剑,剑尖对准了韦将军的心脏,“请将军赐教。”
“原来是你?”
“我。”
“好。”
将军摇了摇头,踱起步来,“好、好!”
“将军明白了?”
晋淬的视线就像他手中的剑尖,一直指着韦将军的方向。
“当然明白!”
将军一脚踹开了身前的桌案,猛地在腰间一拔,一柄重剑连着剑鞘一起握在了他宽大的手心,上边还扯下了一块衣服残片。紫砂壶掉下桌案,当即就碎了。晋淬心想,那还是太子送给将军的东西,据说是东海孤岛上,一位苦修的大师手工制作的。
“将军的衣服丝料软,不能那样拔剑。”晋淬说。
“呸,你以为那样拔,这剑就出得来么?”
“现在,也没出来?”
将军低头一看,发觉那剑鞘还牢牢地粘在重剑上。他用力甩了甩手中的剑,这才看到剑鞘和剑锋之间残余着没擦干的血迹:剑鞘锈在剑上边了。
“拔不出来。”韦将军说。
“剑还是需要常拔的。”
晋淬说,“而且,那个紫砂壶很贵。”
苍青色的长剑还没怎么动,韦将军的头颅就已经掉在地上了,沾上了一块紫砂壶的碎片,死不瞑目。看来将军真的很生气。可是晋淬知道,将军本来就很爱生气,所以他也没有不习惯。很快,头颅下沿巨大的创面汩汩地冒出血来,一直淌到被踢翻的桌案底下。
外面的卫兵进来了,和晋淬说:“成了?”
晋淬拾起将军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苍青色的长剑,好让上面的血迹没染上剑面一丝。他的视线已经不再望向韦将军了,因为韦将军该教的都教了,可惜他也学不会。他只学会了很多韦将军已经不会了的东西。
卫兵等着他。
走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