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太子妃带路。
尤烬跟在太子妃身后，一路上居然没见到什么太子府上的丫鬟。太子妃扎了一个也许不符合礼法的简单马尾辫，面色很冷。从她见到尤烬的第一眼起，她的表情似乎就没变过。尤烬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
太子妃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尤烬也停下，一时间竟然感到怯懦。他这时候意识到，太子妃并不是面色冷，而是目光冷。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从尤烬的后脑升腾起来，吓得他一哆嗦。
你可是练武的。尤烬对自己说。
“我是荀如灌。”太子妃说，“这个名字你应该用得上的。”
这个自我介绍没有下文了。尤烬等了太子妃一段时间，太子妃也等他说话，发现他也没有问题，就转过身继续往太子的寝殿走。
“为什么不在练武场聊？”尤烬突然问。
荀如灌在瞬间露出了看白痴的眼神，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面若冰霜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斟酌了一会儿词句，最后只是说：“太子不习武。”
“这次是什么事？”尤烬又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荀如灌回答道，“太子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门开了。也没有丫鬟把门，大概因为尤烬也从来没见过帮忙开门的丫鬟。是荀如灌开的门。尤烬这时候发现自己还拎着白缨枪。拎着武器进太子殿，是不是有些太猖狂了？
“拎着吧，没关系的。”
荀如灌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尤烬一眼，就读出了他的心思，“我也是佩剑的。”
尤烬这时才注意到，荀如灌的腰间也挂着一柄花纹粗糙的老剑，很难想象这是太子妃的贴身器物。
“这是……？”
“如你所见。”
“不重？”
“我是定南大将军的女儿。”
荀如灌倒也不显出一丝愠怒，只是把门又推得更开了些，“请进。太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门已经开了，那尤烬就应该走进去。太子坐在寝殿的中央，桌上是尤烬从未见过的异国美味。太子的目光投过来，先看到的是尤烬，旋即很快将目光投向了尤烬身后：尤烬也转过身，发现钟茗早就跟在自己身后，只是在荀如灌面前一言不发。
“向太子请安。”钟茗怯生生地说道。
沉重的一声闷鸣，是太子寝殿的大门关闭了。荀如灌横抱起双臂，依靠在门边闭目养神，不像是太子妃应当做出的举动。
“如灌？”
太子试探性地发出提问。
“正事。”
荀如灌简短地回答，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太子也被吓得一缩，眼睛再也不敢往钟茗身上瞟了，只好望向尤烬，清了清嗓子：“如你所知，今日找你，是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谢太子。”
尤烬刚一行礼，就意识到自己谢早了。他还没有接受赏赐之类的经历，潜意识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反正大概是这么做的。他在话本子里看到过。
“护国大将韦将军，因为急病死了。”
太子很惋惜地说。尤烬转头看向荀如灌，发现她倒是没什么反应。钟茗伏在尤烬身后，也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都在等太子的下一句话。
“我要你去顶替他。”
“谢太子。”
这次应该谢对了。尤烬低着头，还在想些七七八八的鬼话，一枚铁质的宽符已经落在了他手里。他一抬头，对上的是太子的目光。
“西边魔教人士猖獗，你初上战场，要小心。”
太子居然还是挺贴心的一个人，“这是你的令符，拿好了。”
“谢太子！”
令符在手中的实感使得尤烬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他还听见，白缨枪躺在自己的手边，钟茗伏在自己的身后，他们都在为自己祝贺。小小礼部五品官的儿子，终于也成为了护国将军。他当即心想，如果当时继续练武，就好了。
咦？
哦，当时选择继续练武，真是太好了。
“祝你成功。”
荀如灌的话语平淡如水，“在圣女大选的这段时间内，你不许出岔子。韦将军没有做到的事，你要做到。”
圣女大选？
只要有圣女在，我国兵士无往而不利。尤烬知道这个故事。但是，圣女不是天选的吗？
“天选的，就是天子选的。”荀如灌说道。
那圣女还真的有用吗？
“当然有用，对天子有用。”
那，选圣女的事……
“皇上喜欢太子，所以让太子做事。”
选好圣女之后呢？
“你可以回家。如果你想的话。”
那，圣女其实是个谎言？
“对谁？”
荀如灌挑了挑眉毛，“对谁是个谎言？”
尤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长安就是一场谎言。”荀如灌说。
尤烬愣在原地没动，倒是钟茗在他背后重重点了点头。他一时间感到钟茗仿佛不是站在自己身后，而是站在荀如灌的身后。但愿这只是一种错觉。
“那你可以现在去告诉兵士们，圣女并不存在。”荀如灌说。
尤烬怔住，没有回答，不过他好歹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只是礼部五品官的儿子，武艺向来靠自己拿着白缨枪在院子里琢磨，能够当上护国大将，这是他的机缘。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它。想要继续当将军，就得听太子和太子妃的话：虽然这让他感到不舒服。
不过，一旦放弃了思考，大概也没什么值得不舒服的。
“你看，我们还是需要圣女的。”
荀如灌说，“圣女和神明的保佑，你觉得哪个才是谎言？”
“说太多了。”太子说。
“嗯，我知道。”
荀如灌望向太子。可能因为荀如灌是站着的，太子是坐着的，尤烬感受到荀如灌才是身居高位的那一个，而太子只是吊在荀如灌腿上的一个精致挂件。
“……谢太子？”
“你谢过了。”太子挥了挥手，“退下吧。明天上任。”
荀如灌带着尤烬往外走，仍然是她开的门。尤烬拎着白缨枪，突然心生某种违和感，转过头望去。钟茗察觉他的目光，于是加快了小步子，往他的身后赶上来。荀如灌依旧没什么表情。尤烬盯着荀如灌的脸，发现她的五官造型精致，其实是个美人，只是真的不爱笑。而且，她的目光和她的剑一样，仿佛真的上过战场。
“上战场，有什么要注意的？”
尤烬一问出口，觉得自己略微显得滑稽了。
“你是长安人。”
荀如灌说。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比如说，战场可不只是在长安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