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我军取得大胜。”
晋淬念完了战报，抬头望向自己的新上级。尤烬低头认真擦拭着自己的白缨枪，尽管他还尚未上阵杀敌。
“念的声音真小，大早上的怎生一点力气也没有。”
尤烬看向桌案上的蜡烛，大致推算着晋淬念战报所花费的时间，“这战报是谁教你写的？”
“韦将军。”
“下次写短点。”
“是。”
晋淬的语言显然更符合一位习武之人的对话习惯。尤烬心想，能离开长安真是一件好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在这里见不到钟茗。
“你可以走了。”
尤烬补上一句。他拿起茶杯，轻轻啜了口茶叶。茶叶据说很好，是太子送给他的，但茶液同样很苦。他并不懂茶，所以舌尖只接收到了苦味。不好喝。
“俘虏，要领进来吗？”
晋淬站在原地没有动，双手负于身后。
“进来看看。”
尤烬将白缨枪摆到架子上。
“愿圣女大人保佑我们。”
晋淬像是走流程一般这么说了一句，就快步退下了。旋即帐门口的卫兵们推进来一个红衣服的女子。
“唔呜……”
女子的口中塞着布条，所以说不出话。
“别吵，魔教妖孽！”
一名卫兵在女子的腹部狠狠踹了一脚。女子自然就不吭声了。她只抬起头看向尤烬，那是一双鲜红色的眼睛，和钟茗的完全不一样。
“善待俘虏。”
尤烬皱了皱眉，这般对卫兵说，“在我治下，绝不会出现蛮夷之师。我们是为长安服务的部队。”
卫兵面面相觑。
“都忘了你们不是长安人了。”
尤烬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退下吧。”
为了圣女！两位卫兵扯了这么一嗓子，就很虔诚地退下了。这时候尤烬才意识到，晋淬的信仰恐怕没那么坚定。是不是韦将军在临死之前对这位他最亲爱的副手说了什么？尤烬打算之后去问问。
“你叫什么？”
帐营外已经没有多余的动静。尤烬俯下身，一把撕去了女子口中的布条，劲道之大，竟然让烛台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鸢儿。”
少女很乖。尤烬发觉，她的眉眼长得和钟茗真的颇有相似之处，只是身材要比钟茗色气太多了。真不愧是魔教中人。尤烬想。
“战报里说，你是重要的人？”
战报太长的坏处就是这样，晋淬虽说是慢慢念了一遍，但其中不少东西都是尤烬记不住的。比如，在晋淬走之前，尤烬甚至遗漏了帐营外押着的这名奴隶。
“我是魔教教主的贴身丫鬟。”鸢儿说。
“那确实是重要的人。”
晋淬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开始踱步，这是他当上将军之后才习染的动作，“这么说，你可以指出魔教教主的所在？”
“是。”
鸢儿点了点头，甚至没有迟疑。尤烬也是被她的反应唬得一愣，心想，总不能让自己这么快便找到魔教教主的所在吧？韦将军在西边十几年都没有完成的军事任务，难道要被自己几天之内完成了？
“当然，我要考虑这是不是虚假的情报。”
尤烬冷静下来了。他拿起茶杯，这是下意识的动作，然后又将茶杯缓缓放下。他至少闻到了茶香。
“您相信，那便不是。”
鸢儿说的话更不好懂了。这世界的事，哪有相信了就成真的？尤烬觉得，鸢儿或许只是个丫鬟，所以天真到可怕。她对魔教教主的价值一目了然：她很好看。
“你对你的主子，难道有什么不满么？”
“没有。”
鸢儿摇了摇头，“只是，我现在是您的人了，所以我听您的话，您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尤烬的目光扫向了鸢儿过度裸露的皮肤，然后出于礼节地收回。作为战场上的俘虏，她的皮肤裸露面积对长安来说有些太超前了。不过，红灯街的女人或许可以做到：前提是，那里是红灯街，且尤烬去过红灯街。眼见为实。
“你还好吗？”
鸢儿突兀地说。
什么好不好？——只是一次喘息的时间，鸢儿温热的身体忽然已经贴在了尤烬的前胸，尤烬一低头就能看见鸢儿长长的睫毛。他被鸢儿失礼的举动惊住，身体僵硬得无法移动，直到他从齿间缓慢地挤出来四个字：
“你干什么？”
“做将军您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
钟茗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别碰我！”
尤烬倏地站起身，一把将胸前的鸢儿推开来，失力的少女当即跌倒在地上，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驯养动物。一只受伤的兔子。
“将军，里边发生了什么吗？”
门口的卫兵似乎是听见了响动，问道。声音洪亮。
“什么都没有。不要进来。”
“是。”
尤烬叹了口气，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鸢儿伏在他身前的地上没有动，就像那天，钟茗也伏在他身后没有动。他的手心还残留着鸢儿的体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纯粹由情欲构成的气味。尤烬的心脏跳动。
“将军什么时候想做，就可以做。”鸢儿说。
这是火上浇油的句子。尤烬扭过头，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心想，钟茗可比她漂亮不知多少倍。鸢儿毕竟是魔教教主的丫鬟，借着这个机会想刺杀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他望向白缨枪。
“将军，前线急报。”
晋淬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先别急。”
尤烬将白缨枪从架子上拎下来，觉得它又有些脏了，于是拿起了擦拭的白棉。
晋淬明显是愣了一下：“将军，毕竟是急事。”
“进来说。”
晋淬走进帐营，看到倒伏在地上的鸢儿，又望向仍然在擦拭白缨枪的尤烬。尤烬察觉他的目光，微微提高了音量：
“说话！”
“是。”
晋淬低下头，本来是打算念战报的，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干脆抬起头和尤烬对视：“魔教教主的位置找着了。”
尤烬的手停下了。
“消息属实？”
“属实。”
尤烬微微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把她带走。他说。
“是。”
晋淬行了个军礼，然后俯身向鸢儿伸出手。走吧。
“我让你，把她带走！”
尤烬腾地起身，抬起手臂，好像是要摔什么东西，但他的手里只有一张擦拭白缨枪的棉纸。晋淬的动作连忙快了些，将鸢儿半搀半扛地拖出了帐营。卫兵很自觉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晋淬和鸢儿，这两个人怎么会相干？该死的。尤烬摇了摇头，心里完全在想钟茗的事，虽然这里和钟茗显然不该有任何联系。
白缨枪失去了保护，脱手后狠狠敲击在地上，咣当一声、极重的，把尤烬几乎吓醒。
帐营的门幕没有合上，在本质上化为了一块破旧的白布，在反常的微风中战栗。月光已经照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