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刚睁开眼,只见陈嬷嬷已就坐在我的凳子上。
“又是这嚼舌根的嬷嬷,好不容易的神清气爽的清晨就被她给糟蹋了。”我知道,她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宣判困扰的到来。
然而,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我内心开始欢呼雀跃。
原来苏家府上竟然请来了一位教书先生,每周一走一趟,为我和那个只见过一次的朱小姐上课,就在苏府的书房里。
“每周才一回课啊,那位朱小姐恐怕也要学上个好几年才会识字吧,呵呵。”
我心下窃笑,幸好自己在被“塞进”这破绣楼之前,就已跟着老师学过不少知识。
然而自己只能在一周时间里出绣楼一次,总觉得有些缺憾。
于是我调侃地对嬷嬷道:“一周一次的话,我们认字都要好几年吧,嬷嬷。”
我暗暗笑道:“我就装作不会认字,看你急不急,反正我希望你多给我安排些课。”
结果嬷嬷却回道:“你只需跟教书先生学些《女德》《女训》这些我们女人该学改诵的就好。你一个女子又不必读这么多书,识这么多字。”
那陈嬷嬷瞪了我一眼,我唯恐贻笑大方,赶紧平息自己的话语。
然则我依旧逃不脱今日的女红
“照着这几幅绣画,多给我绣几幅好的来。”陈嬷嬷一声令下,我便就要开始完成今天的女红任务。
我虽已经熟能生巧,但忍不住感叹,这种技能在我前世是怎么也不可能接触得到的。
绣楼,对于我们这些古代小姐而言,真是非常时期的产物。
从那天起,我日夜无眠,期盼着教书先生的到来,想起前世高中时光的熟读诵文,谁知我竟然也会对读书产生渴望。与那古板沉闷的女红相比,读书显然更适合我这样的现代“少女”。
如我所愿,能让我下楼读书的日子终于到来。我待在这狭窄的绣楼已经快有一年,这快一年之下,曾经高我一个头的木门檐,现在竟然快要到我鼻梁了。
“女孩子发育的可真够快的,不禁是身高,还有我那逐渐傲视群雄的……”心里感慨道,就忍不住往自己胸口摸一了摸。
从我十二岁起,我就被困在大家闺秀的绣楼中,日月之光皆未能瞻视,唯有那巴掌大的窗口透过污垢的光线。
此刻的我,从原始的困牢走出,竟有一种从洞穴一般的生活走出了原始社会的感觉。
想到我作为苏家千金,地位尊贵,却过得还不如服刑犯。
我在暗自自嘲:“前世一直是个守法公民,从没经历过什么牢狱之灾,这一世作为苏家千金,硬是落得狱中人一般,反倒过起了犯人的日子。”
年近深秋,庭院中的落叶层层堆积。我在绣楼内通过小窗口望去,那满树翠叶渐由青翻黄,似是在告诉我时序交替,冬日已至。
这树叶全部落干后,恐怕周围就成了一片枯藤老树了。
我窥视着窗外的一草一木,黯然失色。我心想,我苏婉儿这一生,只怕春天已经过去,恐怕还未能感受到春日的温暖。
我低喃:“幸福的时光,也许只是短暂的。而命运的价格又显得如此沉重。”
“冬天逼近了……”
我像儿童学步一般,缓缓挪动着步履。
我的身子,因小脚走的摇摇晃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我。
我的小脚已变形成三寸金莲。对我们女人,小脚的束缚,莫过于几乎失去行走的能力。
无知的男人们总期望他们的妻子、女儿,成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
而我知道,上辈子的我。就是那种,我现在极其厌恶的无知的男人。
即便我已变成这个样子,步步摇晃,也似乎是这样无奈。
不过,我已习惯了。我的鞋子已被特别定制,里面塞满了棉花,方便我在行走时,不至于触碰到疼痛难忍的脚趾。
这双鞋是我行走世界的救赎。
原本从小到大,我都可以命令家中丫鬟背我行走。
但现在,即使我是苏家千金小姐,却无一个丫鬟或者下人能倾听我身边的召唤,唯有自己承受着疼痛。
是我对"大脚女人"到"小脚女人"的转变太晚,还是社会对小脚女子的封建思想太深?我无法得知答案,只是我作为古代女子,无能为力。
恍惚中,我也被迫成了被封建思想迫害的一员。
我从绣楼走到那书房,常人可能只需要花费几分钟,然而对于我来说,这短短的几步路程却如同历程一般,消耗了我整整半刻钟的时间。
经过漫长的奔波,我终于达成目标,来到了书房门前。
而我尚未踏入书房,耳侧便响起激烈争论的声音。
“这错一点也不小,先生。你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并不是单纯的告诫女性守身如玉,而应当同样适用于男性,忠于伴侣。”
我听着那朝气蓬勃的声音,在我听来非常熟悉,毫无疑 问就是那位“一面之缘”的朱小姐,我的新同窗。
“并且!先生,你明明自己说过。自古矣女子依赖男子生存,失去男子便无法生存。女子出嫁后以夫为皈依,丈夫生离世别后则以子为依凭。倘若丧夫,孩子尚在襁褓,按照你之前所说的,这位女子再嫁,找寻新的依凭,这应该并无可指责的地方吧?”
“莫非还要被迫看着儿女和自己饿死?”
我听着屋内朱小姐这样出其不意的言论,心里不禁笑道:“真是一个聪慧的女孩!尽管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却能有如此独到的见解,我只觉她的见解十分和我这个现代人的口味。”
“你……你这不可救药的女子,你这是要造反么?你再看看你这口……口气还能再大点吗?”
我听见书房内教书先生的声音,直言不讳,并随着他训话的频率,手中的诫书砰砰上击打在书桌上。
站在门外的我凝神听着争论,闻声缓缓提步,轻敲了敲门。
随即,屋内的争吵声即刻消散,在安寂之中,只听到“吱”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打开门的,是一位身着长衫,颐养天年的先生。他手里持着一本旧书,胡须花白,神态稳重。
我站在门外,并未草率地步进去,而是垂下身,将双手合在身前微微鞠躬,向眼前的先生行了一个敬礼。
教书先生没有说话,而是如同审视一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自从我被关在绣楼,作为大户人家的女儿,在绣楼我忍受着精神上的痛苦,此外,我还被陈嬷嬷教导做女子要”温婉,恭敬,俭朴,让人”,这句话刻骨铭心,使我愈加敏感起来。
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违反大家闺秀的规矩。见到白发先生,我内心纳闷道,“我这样还算合规吧……”
我心里渴求着避免任何尴尬,因为我清楚,一旦违反规矩,我就要受古老的嬷嬷的“严格训练”。
我暗暗发誓,为了我能少受一点精神和肉体上的苦,我必须做一个符合“规范”的“大家闺秀。”
本着这样的信念,我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抬起头向先生看去。
教书先生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仿佛看出了我内心 的小心思,他悠然地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脸上还带着几分赞赏。
他定定的看着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很好,你比她强,苏小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