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的颂词在平淡甚至有些随意的语调中念出，完全失去了它原本的恢宏。
稀疏的光点汇聚在艾德里安身前，凝成一张薄如蝉翼的屏障，若有若无的、根本给不了人半点安全感的屏障让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父亲的指导下第一次学会控制圣光的方法时，所引来的光点也比现在多出不少。
圣光只会回应心怀崇敬、虔诚恳求之人的召唤，这由心而生的力量是任何精湛的演技都无法蒙混的。
从幼时起便传唱颂诗、讴歌功绩、发自内心地将自己视作「主」永远的仆人并为之自豪的艾德里安拥有不属于历代塞勒姆家主的「心」有信心通过祷告借得「主」微乎其微的伟力，便可以此抵御世间任何灾祸——如果「主」并没有赐予他那双眼睛，得以看清这个世界。
战乱不休，阴谋不灭，灾祸不止，世界从未像圣诗中那般纯洁美好，即便虚伪地创造出一个和平又和谐的世界，阴沟里的黑暗和肮脏却只增不减。
强大的人吞噬弱小的人，弱小的人吞噬残缺的人，残缺的人将哀嚎转化为食欲，摧残其手臂范围内任何无力反抗的物体，以此宣告他们并非处于最底层。
神明不在乎人，无论这些人是否是自己的信徒，歇斯底里的呼喊只能换来祂不屑的耻笑。
神明是彻彻底底的独裁者，祂不会给予信徒任何奖赏，又为了一时的兴趣在世间降下数不胜数的苦难，却又听不得半点批判。
祂为先行的莽夫降下神罚，以此昭告世人反叛的代价，他们以敬神之名胁迫世人，割下他们的舌头，挖出他们的眼珠，震碎他们的耳膜，使世人看不得，听不得，说不得，又为他们灌输入祂想让他们知道的东西，将他们的思想牢牢地栓死在祂规定好的道路上，成为为祂服务的牲畜。
愚昧的人亢奋地赞颂着，先见的人苦笑着附和着。
格瑞塔用残忍血腥的手段为她的「主」献上祭品，可他的「主」索取的手段又高尚得到哪去呢？
世界一片清静，再无刺耳的杂音，可这项圈能锁死人们的喉咙，却禁锢不了人的心灵。
大概在几年前艾德里安就身体力行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白天戴上面具，身披长袍手持牧杖虔诚地祷告，夜里捶胸顿足暗自神伤，却根本不了任何东西。
但与凡人那无能的统治者不同，神明所能洞察的，不只肤浅的表皮，更是直白的内心。
清楚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艾德里安没有掩饰的必要。
即便身处险境急需那曾经随手可得的力量，可想要因此改变已有的成见，却如同希望通过威胁换取他人的感恩一般愚蠢。
或许是出于祂心血来潮的怜悯，又或许是作为神明的祂根本不在意人们真实的内心所想，他幸运地没有死于某场可笑的意外，这可能是唯一值得他感恩的地方了。
光点如同艾德里安所料的那般稀疏，或者说在如此心态他还能召唤出圣光已经让他大为震惊了。
给予他希望，却又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或许又是神明的某种恶趣味。
曾经仿佛洗涤心灵的颂词如今在艾德里安口中却如同枯燥乏味的经文，除了让人昏昏欲睡外再无任何感情，其中夸张的用词甚至让他羞于念出口，像是幼稚到令人脚趾扣地的口号，唯有玩闹时的儿童以及身居高位的大人才能不假思索地喊出。
（算了，反正我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念了~）
这么想着的艾德里安淡然地看着女子指尖前逐渐显形的魔法阵，自己那稀薄的屏障在那绚烂的光芒面前是那么可笑。
让人倍感漫长的构筑过程像是刻意留给他们告别世界回忆过往的时间，可又有多少人能有自知之明地放弃抵抗，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在死亡面前，即便自知毫无意义，人们也终究是选择负隅顽抗，将死神的好意弃之不顾，最终连已然淡去的记忆也无法带走。
无形的手在虚空中画下最后一笔，奇妙地贯穿连接整个魔法阵，将它化为一个完整的回路，充盈地魔力在其中欢快地游走，却不见爆发的迹象。
女子的手指微曲，原本平静的魔法阵瞬间变得沸腾，仅仅只是逸散而出的零星魔力就让几人感到恐怖的压力，难以想象完全释放的魔法会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格瑞塔眼珠外凸，兴奋地朝拜着，艾德里安无奈地闭上眼睛，安洋慌乱地大喊大叫，幽害怕地抱头蹲防，唯独月抚摸着幽埋在怀里的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子。
“嗖”
先前被扯断而萎靡缩回的光带再次从图腾中伸出，紧紧地缠上女子的四肢，连同那即将释放的魔法阵一同打散。
宽度明显增加了不少的光带将女子拖回图腾前方，身上不断重复的溃烂终于停止下来，可女子被缠绕的部位却像是报复般勒紧，让祂无法动弹分毫。
“握草，骗老子大！”
美妙的语言脱口而出，自从遇见就幽他们后，艾德里安自认这段时间说过的藏话比之前那么多年加起来都多。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种肆无忌惮的说话方式实在是太舒服了，让人神清气爽，几乎让他上瘾。
与之相比，曾经那每说一句话都要反复考虑措辞，被某些口无遮掩的白痴冲撞了也只能自认倒霉的生活简直不是人过的。
真知不道以前的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呼~”
“看来祂还不能自主行动太长时间。”
月长舒一口气，扶着墙壁慢慢撑了起来，甩了甩勉强从麻木中恢复过来的手腕，断裂的肋骨所带来的剧透让她直冒冷汗。
光带的束缚力似乎很强，让那女子一幅动弹不得任人宰割的样子，但月趁机突袭的话，不说月那严重让她挥砍长枪都费劲的伤势还女子那强到即使站着让她打都伤不到分毫的防御，光是祂可能存在的隐藏手段就让月不过轻易冒险。
反击是肯定做不到了，但带着小幽逃跑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