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拖着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冲向祂,已经挤不出半点斗气的拳头带着她全部的力气挥向那看不出喜怒的面孔。
拳头的前方,是一只柔软细腻的手掌。
最后的一击被轻而易举地挡下,巨大的反冲力使月的指骨碎裂,十指连心的痛苦却无法抵过她心中的愤怒分毫。
“碍事。”
冷漠的话语从祂的嘴中吐出,抬起腿横扫向月的腰间。
月从原地飞出,重重地落在地上翻滚两圈后才勉强停下,全身骨骼的悲鸣以及五脏六腑翻山倒海般的翻滚眩晕让她再也无法站起。
可祂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打算。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终于让祂烦不胜烦,眼前玩闹的宠物变成了让人心烦意乱的虫豸。
为了房间的整洁,虫豸必须除去。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如同海洋般无边无际的能量在手掌中凝聚坍缩,空间的意义不存在,严丝合缝的密室被扭曲地支离破碎,狂风,闪电,暴雪,一切不该同时出现更不该出现在这的现象宛如天灾般降下,宣泄着神明的怒火。
她看见灭世的雷霆将安洋的劈成焦炭,看见净化的烈火将艾德里安焚为灰烬,看见狂暴的飓风卷着破碎的钢片将自己拦腰截断,又将自己的身体抛向空中,血液上涌自七窍流出,而充血的眼睛睁大拼命向幽的方向看去。
少年安静地睡着,风平浪静得宛若两个世界,像是童话中沉睡的公主。
“是吗……那样就好……”
月闭上了眼睛,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异能者庞大的生命力让她不会立刻死去,可如此严重的伤势即便是医术再为高超的医者也回天乏术,强横的身体不过是为她增添了些许苟延残喘的时间。
五年的时光已然是神明的怜悯,而今交还也是理所应当的,月没有抱怨的立场。
但遗憾么……追究是有点。
(或许我死后,小幽能活得更久一些吧。)
今世的凶手已经被你亲自手刃,前世的仇人也将要离去,小幽啊,你再也没有与谁同归于尽的理由了吧~
18年实在过于短暂了。
小幽,你绝美的面容是上天的恩赐,你无瑕的身体是人间的奇迹,你纯洁的灵魂是我独一无二的珍宝,即便以世界为代价,死去的也不该是你。
18年实在太过于短暂了,你的故事不该止步于此。
啊,这就是您让我重获新生的原因吗?为改变破灭的命运而到来,为赠予广阔的未来而离去……
可是神明啊,请告诉我,失去了我的束缚,他会活得更好吗?
月将那不久前抚摸过幽头发的手掌贴在脸上,嗅着上面早已消散了的清香,想象着幽正睡于她的身侧,一如既往地香甜。
月的眼皮愈发沉重。
祂一步步走来,清脆的脚步声在密室中回响,如同无言的嘲弄。
光点再次在指尖汇聚,月放空了大脑。
“啊!!!”
湮灭并没有如她想象般地到来,惨叫声在脑海中响起,将她的思维拉回。
月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出乎意料的转变。
能量在释放的一瞬间转变了方向,在祂的左肩爆裂,未知的能量似乎抵消了祂恐怖的自愈力,让祂的左臂血流不止。
而祂的右臂不规则地扭曲着,怪异的角度放在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上恐怕也早已折断,左右腿相互交缠,让祂无法迈出一步。
“人之子████背叛██神罚██████”
一连串听不懂的语言在脑海中震响,尽管不明白具体的意思,但凭借其中夹杂着的几个词汇已经祂愤怒的语气,月也大概可以猜出发生了什么。
“伟大的神明啊,您赐予了我新生,赋予了我力量,指引我前往乐园,让我看到了生的价值,这是何等慷慨的恩赐!”
“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来回报您,我为您献上数不胜数的祭品,即便让我遭人怨恨受最恶毒的诅咒,我为您舍弃乐园踏入伪神的领地,即便让此身受人玷污变得肮脏不堪,我为您谋划近十年,只为迎接您的归来,即便献上我的生命,我的肉体,我的灵魂,也让我感到无比荣光。”
“可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女儿!”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仿佛锉刀相摩擦。
“我的一切您都可以拿走,可她不一样,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啊!”
“我已经将她送出鸢尾,远离您的视线,也从未告知与您相关的事,不会对您有任何威胁。”
“您若想要灵魂,我可以为您献上,十个,百个,千个,又或者我自己的,可您为什么要将她吞噬?”
躯体越发扭曲,几乎看不出“人”的形状,血肉脱离整体的束缚,脱落,又或是附上其他部位,五官位移,变得不可名状,像是从淤泥中爬出的怪物。
“高高在上的神明啊,渺小的人类,也有某些不可触碰的东西啊!”
自我献祭的肉体换去主人,而蛰伏的灵魂却得以将保留些许碎片隐藏在角落,等待外来之物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认为这些许的不适不过是这临时的容器众多缺点中不起眼的一个。
无上的神明不会对已然掌控之物多加防备,这是祂身为神明应有的自傲。
身体从双腿与手指开始崩坏,碎裂,最后化为细小的尘埃消散在空中。
(这算是吃了不懂得人类感情的亏吧。)
可真的会有神明愿意将那可以随手玩弄的生物放在与自己相同的高度仔细揣摩吗?
恍惚间月似乎看见了那名为“格瑞塔”的个体,那扭曲到分辨不出五官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是啊,无关是非,无关对错,无关她曾犯下何等无可饶恕的罪行,也无关她为此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以低等生命之身达成弑神的成就,便足以让她引以为傲了。
虽说她大概也并不在意这一点。
因为在「人」之前,她先是一位母亲。
死亡是恐怕的,对人而言是这样,对从未有过死亡概念的神明而更是如此。
可预想中濒临消散前的反扑并未到来,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散发着光芒的球状物从祂的胸前浮出,飞向幽,又没入他的胸口,让熟睡的少年微微皱眉。
月有些在意。
——这是她睡去前最后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