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又梦见你父亲了。”樱井泉抬起头,看向远处的窗外。
“是吗。”
月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
“你……还恨他吗?”樱井泉本应中气十足的声音竟显得有一丝……小心翼翼?
“恨?怎么会,他毕竟也是我的父亲,而且说到底他也没做什么错事不是吗?”月低着头,自顾自地翻看着通讯装置上的信息。
“还是说,你以为我那时的做法是出自于怨恨?”
月没有说谎,她从来没有恨过她的父亲,更不会在如此大事上意气用事。
她的父亲是个心怀天下的善人,这是个事实;她至今依然对她的父亲怀着崇敬之心,这也是个事实。
……同样,她曾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也是事实。
他们的思想不同,观念不同,从而使他们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而她所做的,不过是达成最终目的的必经之路,无关对错,无关感情。
“父亲他太温柔了,温柔到即使面对灾难也只想着守护更多的人,正如那时他只会将我护在怀里,却忘记了去为母亲复仇。”
“他的存在是世界的幸运,也是无数平民的幸运,却同样是我的障碍。”
“我敬仰他,但这并不妨碍我杀了他。”
月能感受到父亲的意志,在被赶来的/游荡者/援军救回后,她亲眼看见父亲在短暂的失魂落魄后又重新燃起斗志的样子。
她曾将那道坚毅的身影视作自己的目标,告诫自己要像父亲那样不被任何绝境打败。
……她确实做到了。
她知道,她的父亲爱着世人,他不愿让自己曾经苦难发生在更多人身上,因此他放弃了复仇,甘愿投身于阻止战争延续的事业之中。
他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众多志同道合的人一同谋划,将他们所掌握的情报公开,避免让任何一方占据发起战争的优势条件,将战争的重启无限延期。
战争是有时效性的,一旦所有人适应了和平的生活,想要再次燃起战争的热情便难上加难。
战争将会被淡化,即使其他方面的小摩擦不可避免,却也无伤大雅,无人会再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无人会再因为绝望而痛哭流涕。
他们自称为/厄瑞涅/,将和平视作自己的使命,为此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千百年后,他们会成为世人口中讴歌的英雄,他们如今的所作所为将会被谱写为史诗而传唱,他们的身影将会被雕刻在石壁上流芳百世。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与樱井岚不同,月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即便四岁时的记忆相当迷糊,可她任记得母亲那时的面孔。
或许是听自他人之口,或许是记忆对已逝之人擅自的美化,月对母亲的离世始终耿耿于怀。
沙漠之中的据点不应那么轻易地被发现,即便在不知何时暴露,联军也绝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地将那个几乎毫无战略价值的小型据点作为打响战争的第一战。
在那贫瘠之地的据点里,唯一有价值的也就只有樱井岚这一家三口了。
有人泄露了信息,将他们隐藏在这的情报出卖给了别国——这是唯一解释得通的原因。
行大事者不应被私人情感冲昏头脑,月深知这一点。
战争期间各为其主本就无可厚非,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也是人之常情,月不会因此而产生怨恨。
可既然如此,身为樱井家的继承人,为/游荡者/的利益考虑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战争必须重启,即便不为了母亲,也需为/游荡者/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为做到这一点,她必须将防碍者一一剔除。
她在父亲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将锐利的长枪刺进他的心脏,看着他的表情从震惊逐渐释然,而后变为欣慰,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无声的赞许。
她不知道父亲再最后是否依旧坚持他的志向,更不知道自己的意志是否能得到父亲的认可。
但这都不重要,因为这是她发自本心的意志,便无需他人的承认。
所有人都可以否定你,唯独你自己不行。
从父亲那忘记销毁的通讯记录上,月找到了大部分/厄瑞涅/成员的信息,包括百余位/游荡者/的成员。
可以预料的,这些绝非/厄瑞涅/的全部成员。
这个数目确实让月相当震惊,他们的确有拒绝战争的资格。
前提是他们不被任何人发现且重视。
/厄里斯/上没有通往外界的客运交通,想要离开就必须经过/游荡者/的审批。
在樱井岚死后的三天内,名单上所有记载的成员便被一一抓获,而在此后的四天,所有/游荡者/的高层皆接受了严苛的检查,动作之迅速,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逃亡的准备。
数十架断头台拔地而起,屹立在/厄里斯/中央大道的两侧,仿佛一道供人欣赏的景观。
樱井岚死后的第七天,在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的那一刻,断头台的铡刀落下了。
共计168名被认定为/厄瑞涅/成员的被分为三批押上了断头台,锐利的刀刃毫无阻碍地切下了他们的头颅,喷涌而出的血液染红了整条街道,浓烈的血腥味几天未能散去。
在这样堪称残暴的手段下,相信即便还存在着漏网之鱼,他们也不敢再轻易漏头。
虽说/游荡者/没有权力处理别国的/厄瑞涅/成员,但失去了在/游荡者/的安插,他们再努力也只会让/游荡者/渔翁得利。
为了起到足够的警示效果,月特地从书籍的记载中找到了这古老的刑具并将它们几乎是一比一地复刻了出来。
断头台的效果出奇得好——或者说好得有些超出月的预估了。
将这样的刑具安置在城市中央确实是有些影响城市的美观,以至于原本想将它们长期留下的月在樱井泉的劝说下不得不让人将拆除收回仓库,以待下次使用。
樱井泉在本该享福的年纪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又不得不代替儿子担起/游荡者/首领的重任,虽说月自问不后悔,但至少在这些小事上她不想再忤逆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