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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读书不是因为心中会喜悦,而是没有别的东西可做。
你看啊,我不太喜欢和他人交流,所以一切需要多人一起行动的事情,也就与我无缘。我也不太擅长运动,跑八百米都是倒数的那位。我又对手机屏幕不太适应,不能太长时间面对手机屏幕。所以到头来,就只能泡在书本里了。
就像是每天的习惯一样。
所以对我而言,是无所谓快乐不快乐的。
但我又仔细思考了一下,至今为止,我是否对某件事感到“快乐”,又是否对某件事感到“悲伤”呢?
我认真搜索记忆,想要找到些许痕迹,但真的很奇妙,我什么也找不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记忆中抽离了一般。
但原因,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或许都是我自己有意忘记的吧。
可我不明白,被心柔同学抱住的时候,心中所扬起的那股感受究竟是什么呢?
但心柔同学并没有给我思考这件事的时间。
“小初!”
今天我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她急急忙忙地跑到我的身边。
我还是坐在教室的后排,少有人和我搭话,我也不喜欢和别人搭话。
可她一旦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不能独善其身了。因为找她搭话的人,并不少。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棕色硬皮封面的书,是《百年孤独》的中译本。
“真的很有意思,我一直以为这些所谓的名著读起来都很无聊呢!”
“好看就好。”
从那天开始,她就改叫我‘小初’了。我个人并不讨厌这种叫法。
但我也想不通,我们之间为何就进展到可以叫“昵称”的程度了。
“还有别的什么推荐吗?最好是也有电影之类的改编,除了读书,我也喜欢动起来的画面!”
“雨果的《悲惨世界》,有中译本,也有改编的电影。”
我这么给她推荐。
“这些都是只是听说过,了解大概的情节,却都没有认真去读过。真正读过之后才发现,原来它的魅力不仅仅是书本上介绍的那样。”
“每一本小说,都要自己去读,才能知道其中的意味。”
就像每个人的生活都要自己去经历才能有感受,生活和读书本质上是一样的。
“那这些书,小初你都读过吗?”
我点点头:
“我只会推荐我读过的书。”
“嘿嘿,那这样是不是也算是有了共同的秘密啦?”
“读过这些书的人有很多。”
“但是能和你这样分享的人,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吧?”
她趴在桌子上,坏笑地看着我。
我想反击她,于是说道:
“明天我就注册一个网络账号,全都发到网上去。”
“唉?明明不能长时间看手机,还要勉强自己吗?我可不允许哦!”
“这个你也知道?”
“哼哼,小初不喜欢的事情,还有喜欢的事情,我大体都知道哦!我可是有独门武器的哦!”
是那本笔记本,她之前和我说过。她说笔记本上记录着许多没有逻辑的词汇,基本上都与喜好有关联。
“所以啊,我才一直忍着,没有加你的微信之类的社交工具的!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那就加上好了。”
“唉?”
她好像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恢复过来:
“可、可以吗?如果加上了,我会忍不住给你发消息的哦!问你今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书,问你有没有睡觉,有没有洗澡?这样也没问题吗?”
“你发什么是你的自由,但回不回消息就是我的自由了。”
“这样啊,也对,我可以发……”
像是在自我肯定一般自问自答,随后她掏出了手机,打开了社交二维码。我扫了码,然后把她添加到朋友里。
她看着手机,嘴里念叨着“小初”,脸上的微笑也像是盛开的花朵一般。
目光一直锁在手机上,就像得到了什么宝物一样。
这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想要,你早提出来就好了。”
我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害怕你不习惯手机的屏幕啊,就像刚才说的,我会忍不住给你发消息。”
刚才我也说了,我回不回是我的自由。
但刚刚的话还未说完,她继续补充道:
“我知道你看不惯手机屏幕,但和你说话,果然还是想要你回复我啊,不然,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寂寞吧。”
看到她略带羞意的面庞,我也不由自主地别过脸。
和她相处的时候,总觉得我不太容易控制自己的表情。
“如果是方便的时间,你可以打电话过来。”
这样就不用看着屏幕了。
如果只是说几句话,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打电话没问题吗?可不能反悔哦!”
“如果有时间的话,一定不要打扰我读书!”
“我知道!”
喜悦好像增加了一层,那是我很少见到的表情。
虽然过去我也没有怎么认真看过她,但偶尔看过去,只能看到最普通的神色。
所以,现在是特别的吗?
我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
“心柔,你在这儿啊!”
几个女生走了过来。
最近,总是有她的朋友过来。
每次陌生的人总是会询问我的事情,心柔同学只是回答‘是我的朋友’。
“今天晚上的聚会,你要来吗?s大的帅哥们可是都等着你呢!”
“对啊对啊,我们也是沾了你的光,才能约上他们几个的!”
心柔同学微微皱眉:
“我就不去了,今晚我还有事。”
“有事?”
最开始搭话的那个女孩询问道:
“难道是交了男朋友了?没看出来,你还是深藏不露呢!”
“没有,没有交男朋友,而且也不打算交男朋友。”
说完她看了看我,然后继续说道:
“我有朋友就行。”
眉头舒展开,对我送上微笑。
随后,她的这几个朋友也看了看我,说了句:“这样啊。”,就都悻悻走开了。
“这样好吗?”
我问她。
“怎样啊?就是不去参加酒会?”
“嗯。”
“没什么啊,我又不喝酒。而且之前和她们去,也是中途就离开的。我对酒是很难招架的。”
“但是,他们……”
“没关系啦!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过多没有意义的交流反而是累赘。毕竟我已经有小初了嘛!现在可是连微信和电话都知道了,还得到了打过去的许可!哼哼,四舍五入就是同居了啊!”
她眯着眼打着算盘,不断肯定着自己的行动。
可在我眼里,她所谓的目的,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只是巧合找到了我而已。
我不知道是不是存在一个她笔记本中记录的那个人,但萍水相逢的我,一定不是那个人。
她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已经得到了什么。
这只是错觉罢了。
可我却没有拒绝。
我也产生错觉了吗?
被抱着,很舒服。
我也有相似的感觉。
可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而然地靠近对方。但又自然而然的保持距离。
可能我们俩都知道,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吧。
“对了,小初,你暑假有什么打算吗?”
我一边翻书一边回答:
“留在学校。”
“那就是没什么打算了,对吧?”
“姑且也算是有想看的书。”
“那就来我家吧!”
“你没有听我说话吗?”
“但是暑假我也想看你的脸啊!”
“那不如你也留在学校。”
“……虽然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家里还是要回去一下的。”
她好像有什么苦衷,我想,如果我问了,她应该会告诉我。
但……
“好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不过就算是去了,我也只是读书而已,没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啦!只要能看到你就好了!”
我唯一能回应她的,就只有这点事情了。
看来,我也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吧。
******
心柔同学的家在距离学校两百公里左右的一个小城镇。真正花时间的路程,只是一小时的高铁而已。
虽说过去我没有来过,但仔细看来,这个镇子离我的老家并不远。
来之前我都没有听她说过……或许我也没有主动问。
不过,我也确实想不到,算上今天,我们真正相识的时间也不过两月。而且,真正一起出门,也只有上一次去看萤火虫,剩下的日子都只是很平常的交流,偶尔她会打来电话,说些没营养的话。
但我也必须承认,从一开始的不愿意被打扰,到现在的不讨厌她的电话,不讨厌她来和我搭话……我也很难说明自己的心境转化。
或许是我平时也想和别人说话吧。
下了出租车,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面积相当大的庭院。她熟练地推开大门,一大片向日葵便占据了整个视线。几乎满园都是向日葵,这个季节也刚好是盛开的时候,去年我在老家的时候也有看到。
主屋是很简单的南方建筑,窗前做了保暖窗,一位长发的中年女人正坐在窗台下抱着猫咪。
“妈,我回来了!”
心柔同学打了招呼,我也赶忙上前鞠躬:
“伯母您好,我是……”
说道这里,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自己。
我是朋友吗?
她好像说过我是她的朋友,但那很可能只是为了支开她的那些朋友的下下策。
那我是恋人?
好像也不对,毕竟她想要找的那个人也有可能超过了恋人的层级,拥有更加让人难以理解的关系。
所以,我该怎么说?
“是心柔的朋友吧?欢迎你来做客。”
伯母率先搭话了。
“我才是,感谢招待。”
伯母微笑着,笑容的感觉与心柔同学很像。
果然是母女呢。
这时候我才真正把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她坐在一辆轮椅上,但神色却非常健康。
这是心柔同学回来的理由,恐怕是想回来稍微给自己的母亲分担压力吧。
“一路上辛苦了,赶快进屋吧。”
说罢,伯母想要启动轮椅的电机,但心柔同学先一步扶住轮椅,向前推动。
伯母只是笑笑,任凭心柔同学。
进了屋,我坐在沙发上,心柔同学则是拿起我的行李,说了一句“我把东西放进房间”,就先一步离开了客厅。伯母则是从冰箱里拿出了橙汁,简单给我倒了一杯,她便停在了我的对面。
“心柔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她很细心的。”
这倒不是谎话,她总是找我搭话,但每一次都是正好我想说话的时候,她总是给我打电话,但每一次都是我闲下来的时候,就好像住在我的心里一样。或许那本笔记里记录的人,真的和我有几乎完全相似的生活习惯呢。这样看来,或许也是个奇迹。
“两个月前,她打电话过来,说自己交了朋友,还说要招待她来家里。我就在想,会不会做些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这孩子说话的时候总是很不小心,做事也是,总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
“……她的这种行事风格,我大概有点儿感受。不过我倒是不讨厌。”
伯母认真地看着我,少顷则是继续说道:
“你能担待着,真是太好了。心柔这孩子,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一直都很要强,小时候也不怎么喜欢和别人说话。不过为了不让我担心,那孩子总是对我笑。”
伯母的神色有些落寞,但并未持续太久:
“但最近一段日子,电话里的她总是精神饱满。这一定是谨初你的功劳。”
我赶忙摇摇头:
“没有,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听她说话而已。”
“那就足够了。”
伯母微笑。
果然这笑容很像。
感觉伯母并没有对我露出生疏的神色。
那么,会不会……
“伯母,冒昧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事?”
我整理一下语气,听了听声音,心柔同学暂时没有过来,于是我问道:
“您对我有什么印象吗?就是说,过去有没有见过我?”
其实这种问题不该问的,因为印象这事儿本身就是双向的,我对伯母都没有印象,那么对方见过我的概率自然也不高。
“如果要说是否相识,我想应该是没有见过。但……”
伯母补充道:
“但我确实是有印象的。”
“啊?”
我惊讶的声音有点大。
意识到我有些失礼,我赶忙捂住嘴。
“不要惊讶啦,是我和老妈说得哦!”
心柔同学走了出来,切了西瓜端到我们身边。
“你说的?”
她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妈是网络小说作家,而且还小有名气呢,但是最开始创作的时候,并不顺利。所以我就帮她提供人物设定。”
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伯母柔和地点点头:
“总觉得,你和心柔最开始和我说的那个角色很像。我也说不清这种感受,但很亲近。”
“是嘛。”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很少有人这么和我说过。
所以我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心柔同学把西瓜递给我,然后在我的耳边耳语道:
“就是那本笔记里的信息哦!”
说完对我抛了媚眼,又回到座位上。
之后就是一些普通的聊天,很多事情我也搭不上话。
晚饭是心柔同学做的,说是想要给我展示一下厨艺。但我能看出来,她更想做给伯母吃。
不过确实挺好吃的。
吃过晚饭,简单冲了个澡,我便坐在被安排的房间里读书。
其实,我不讨厌和伯母说话,可真坐在那里,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况且,心柔同学一定也有许多想和自己母亲说的话吧,我还是在这里读书更好。
“啊!又用这种动作读书了!”
直到我听到不满的声音,才感觉脖子有些酸痛。
心柔同学带着微怒来到我身边,轻轻抚摸我的肩膀。
“我之前就有说过吧,读书的时候姿势要摆正哦!”
说着,她便轻轻帮我按摩。
“晚饭如何?”
“很好吃,没看出来,你还擅长做饭。”
“毕竟母亲那个样子啊,总是想要帮她些什么,做饭是最简单的了。”
她的语气并没有太多变化,但因为站在我的身后,我并不知道她的表情如何。
“……伯母她……”
“应该是我小学的时候吧,生了病,双腿就不能动了。”
“很辛苦吧。”
“很辛苦,至少我看来很辛苦。父亲早逝,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扛起来的,行动能力受限之后,更是雪上加霜。而且,母亲她从来不和我说父亲的事情,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肯告诉我。不过……”
她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继续说道:
“不过,我也算是一点点出落成优秀的大姑娘了,家里现在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老妈的小说很受欢迎,大概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就搬来这里住下,还买下了这么好的院子。”
“嗯,向日葵,很漂亮。”
“最主要是很实用啦!这个季节可以观赏,下个季节可以食用,最棒了有木有?”
她的声音很欢脱,我心里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肩膀上很舒服,我逐渐习惯被人这样捏着肩膀了。
“心柔,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当然可以啦。”
“为什么会让我来呢?”
其实这个问题本该在来之前问的,但我却什么都没问就跟着来了。
原本我是打算什么都不问的。因为知道的越多,你想要的就越多。
我很害怕,怕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负担不起。
但我还是问出来了。
也许是看到她和伯母之间的关系如此亲密,也许是因为知道了伯母的身体问题,也许是知晓了一些心柔同学的过去……
我想不通,但我还是问了出来。
“只是想要让你一起来啊,想要看着你的脸。”
“只是这样吗?”
“那我可以说些自大的话吗?”
“我从不觉得你自大。”
不如说,你太善解人意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身体靠近我,从后背轻轻把我搂进怀里,随后柔和说道:
“因为我总觉得小初你在勉强自己,总是会在你的脸上看到落寞的神色,我很害怕,害怕你突然就不和我说话了,害怕你有什么不安的事情,我想……我想给你些力量……”
我也大胆地触碰着她的手背,轻轻握起来。
“这也是那本笔记里记着的吗?”
“是我想要做的。”
“是嘛。”
感觉脸上有些微热,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她站在我的身后,应该看不见我的样子。
可现在,我倒是有点儿想看看自己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了。
而且,果然我是喜欢她的温度的。
我不禁这么想到。
********
和心柔同学在一起的时间有些特别。
因为我竟然能放下书,和她一起做些过去基本上不会做的事情。
和她一起在这个小镇转悠;一起照料种在院子里的其他花卉;坐在一起,连着耳机听听音乐;我还让她教我做饭,我这才知道,原来做饭并不是很难,不是每一次加入调味料的时候都要那么精准,“适当”其实就是适合你自己。毕竟又不是做给外人吃的,是做给你和你重要的人吃的。
从我开始读书之后,就几乎没有做过读书之外的,消遣时间的事情。可与心柔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被她带着走。
或许过去我也需要一个带着我走的人,因为没有遇到,所以才一直自己读书吗?
这可能是一种解答。
伯母虽然双腿行动不便,但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心柔同学。心柔同学也总是会把关心放在伯母的身上。看着两人互相的微笑,让我的心里也有些暖暖的。偶尔,两人也会因为一件小事拌嘴,但很显然,那是亲情的一种体现,两人互相埋怨,又互相谅解。
“互相”真是一个好东西。
“小初你,是不是想回家了啊?”
这天,我俩一起去小镇上的面包店买糕点,路过一个不大的小公园,便决定坐下休息一下。
北方的夏末有些燥热,但下过雨之后,空气中挂着湿润,又混着泥土的味道。树荫下,丝丝阳光穿过枝叶,除却了热量,只剩下光亮。
“我也不太清楚。”
即便是回家,大概率也只有我一个人吧。
“那就是有想去的地方?”
“……这也不清楚。”
“那就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嘛……”
我抬起头,望着树枝,丝丝阳光也落在我的脸上。
“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随时和我说哦!”
她轻快地对我说道。
“我也、不太明白。”
现在这种想法,过去我应该也曾经有过,不过那时候我的世界里只有文字,文字是很抽象的东西,可对于思维来说,它却是一种很形象的直观,人端坐在文字与思维中间,为它们做着翻译,这很消耗精力,所以一旦读起书来,就会忘记很多东西。
但最近,每天翻书的时间变得非常少,可思考的习惯还在,可能这些事情让我有点儿不习惯。
“有些事情,没必要想的那么复杂。”
心柔说道:
“喜欢什么就去做,想做什么就去试试,自由本身就是被框住的,只要你是在规则之下产生的这些想法,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越人伦,所以去做就好了。”
“有点高深。”
心柔她还是第一次说这种类型的话。
“这是在书里读到的啦,我只是借用而已。”
“如果不理解,自然也不能拿来借用。”
同一段文字,不同的人读来也会有微妙的不同。文学如此,哲学也是如此。甚至于对数学的理解,可能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观点。
但是……
“做了,如果做不成,会怎么样?”
我试探性问出口。
心柔沉吟片刻,然后回语道:
“如果做的时候觉得很痛苦,那就不要继续做,但想一下做到之后的结果如果让自己感到喜悦,那就试着再来一次。”
“你真勇敢。”
这是发自内心的夸奖。
迈出一步去尝试就已经很勇敢了,而且还能在失败之后继续尝试,我觉得这更勇敢。
世上能为了一个目标去努力动起来的人很多,但大多数都没有寻得他想要的结果。
如此看来,努力就像是赌博一样。
可事实上又是怎样呢?
“我一点也不勇敢,我什么都怕。”
这样说完,心柔便笑了笑。
也许,我们对勇敢这个词的理解有些许不同吧。
“但是,人生也许就是在为‘可能’而努力吧。”
心柔继续说道:
“只要可能还存在,人类的生命似乎就有意义吧。就像是奥雷里亚诺对炼金术的追求一样。”
“确实,他失败了很多次。”
“可是却还是相信着,对吧。我也是啊,也是一直相信着。”
说罢,她轻轻触碰我的手背,然后小小地握了起来。
手心凉凉的,可能是因为刚才吃过冰棒吧。
“如果我不相信,那就没法和小初相遇了!”
“相信那本笔记吗?”
她摇摇头:
“相信我的心。”
“有点玄学了。”
“嗯,人心本来就无法完全被解释啊,那比起丝毫不相信,不如选择相信。”
“可主观上总是会出错。”
“那也没什么啊,出错了就修改一下,然后再去做。如果连自己的心都不相信,那这个世界多无聊啊。毕竟眼睛会被骗,耳朵也可能被骗……可你的心却总是按照自己想要的给你答案。如果有人骗了你的心,那只是因为心之外的没有实现而已。”
“有些笛卡尔的味道了。”
“这是心柔的哲学哦!”
我们两个相视而笑。
和她在一起,我总是会笑出来。
因为她总说我笑起来很可爱。
但我知道,实际上我很普通,一点儿也不可爱。
是啊,总是要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躲是躲不开的。
要是做了之后能让自己舒服起来,那就有意义吧。
这么想着,我也做了决定。
************
暑假的后半段,我和心柔告别,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这是我自从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回去。过去我总是会回乡下的老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但这次,我是去原本应该和母亲一起生活的那个“家”。
我没有事先通知,因为我不知道该和母亲在电话里说什么,怎么表达我要回去这件事。
当然,过去母亲也没有强迫我回去,她经常询问我,但却不会强迫我。
但这个暑假,她并没有说这件事,我反而决定回去了。
其实坐在火车的时候,我也在思考见到她之后该说些什么,可能比在电话里还要难开口。可是我想要见一见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就像心柔母亲的那种笑容一样。
现在我的记忆很模糊,我记不起母亲她是否对我这样笑过,也忘了自己是不是这样对母亲笑过。我的世界里只有文字,文字不会笑,即便能笑,也是抽象的。
内心里有几分不安,但更多的还是一种“理所应当”。我理所应当回到这里,这里住着我的家人。
走进很久没有走进的小区,拿出很久没有使用过的钥匙,打开很久都没有打开过的门。
但期待着的身影没有出现。屋里拉着窗帘,仅有几束阳光透进来,光线点亮了空中的灰尘。看来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人回来了。
我拉开窗帘,光线也一股脑地泄了进来。房间里的摆设和记忆中的差别不大,不过阳台上摆放的花基本上都枯死了。
母亲的工作很忙,这点我是知道的。
但是忙到不能回家,还是有些意料之外。
我稍稍叹气,还是把当下能做的事情做完吧。
拿出工具,我打算收拾一下房间。简单的打扫我是没有问题的。
清理灰尘,拖地,擦一擦家具……总之能做的事情统统做一遍。
看了看时间,刚刚三点钟,距离母亲下班还有点儿时间。
我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她。
但我停下了。
她工作这么忙,忙到没法回家,那这个时候打电话,一定会打扰到她。
收起手机,我继续思考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
……
做一顿饭吧。
我如此想到。
这之前,我从来没有给母亲下过厨,从心柔同学那里学了一些菜,用这个作为沟通的开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么想着,我便着手准备起来。
我学的菜都比较简单,但因为是生手,真正操作之后,也是手忙脚乱。毕竟心柔同学在教我的时候,一直在我身边指导我,现在一下子变成自己,难免会这样。
不过,成品姑且还算不错。购置食材本身没花多长时间,因为菜市场离我家并不远。但我还是忙到了六点钟左右。
熟能生巧?
再来几次可能就不会这么慢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我再次拿出手机,打算给母亲打一通电话。
手指放在屏幕上,我稍稍犹豫了。
等一下,先来思考一开口该说些什么吧。
毕竟是我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回来了,要是母亲本身有什么预订,她有可能会感到为难。
那这样好了,先问问她现在是不是有事,如果有事,我就不跟她说得太复杂,就说我今天才到家。不告诉她我准备了饭菜,也不说收拾了房间……
那如果她没有什么事……
我不由得深呼吸起来。
总之,我按下了拨号键。
把听筒放在耳边,静静等待回应。
少顷,电话接通了。
母亲的声音传了出来:
“对不起,今天有点儿忙,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在接下来的留言信箱中给我留言,看到之后我会及时回复,实在不好意思!”
滴声之后,便进入了流言环节。
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挂断了电话。
可能母亲现在还在忙,虽说是下班时间了,但想来她最近一直没有回家,工作的繁忙程度必然不是我能想象出来的。
再等等吧。
我想要拿出书,一边读书,一边等待。但奇怪的是,我的视线总是会落在手机上,我期待着手机能够亮起来。
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我合上书页,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时间流动的很忙,越是想要让时间快点儿走得时候,它就越慢。
九点钟了,母亲依旧没有回复我。
我也耐不住性子,又拨通了电话。
但是回应没有变化,还是那段提前录制好的声音。
放下手机,心中有几成失落,也有几成释怀。
没见到,或许也是好事。
我不能肯定,我能像心柔一样送出那种毫无破绽的笑容。
万一我笑的太难看了,母亲也会担心的。
不过,这晚我做的饭,我没有吃。只是在做的时候稍稍尝了一下,实际上究竟好不好吃,我也不知道。
我在家里等了三天,很单纯地等着。
母亲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打回来。
第三天,我收到了短信。
“最近公司太忙了,我实在脱不开身,你是有什么事情吗?如果需要钱就给我回短信吧,我暂时实在没有时间打电话。”
就这样。
我回复了一条短信:
“没事,我只是回家来没有看到你,有些担心而已。总之,注意身体。我不缺钱。”
短信没有回复,可能是在忙吧。
我又重新收拾一下整个房间,把自己的东西带好,拉着行李箱来到了门口。
回看这屋子的时候,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句。
果然还是太大了。
*****
离家之后,我打算去父亲那里。
几年前,父亲给过我他新家的钥匙。跟我说,我随时都可以过去。
但毕竟那是父亲的新家庭,我去打扰总是不合适的。
我盯着这把钥匙,总觉得得做点儿什么。
还回去吧。
我这么想着。
刚好看看父亲现在的生活如何。
不过,我现在并不知道父亲的联系方式。搬家之后,父亲的联系方式也都换掉了。母亲应该是知道的,但现在也不方便询问她。
小时候,父亲曾带我去过一次。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搬家了。
原本我接下来也没什么事,索性就把自己突发奇想的事情做了吧。
如果是心柔的话,恐怕也会这么想。
过去的我,肯定不会这么想的。我是被她干扰到了嘛?
我不禁笑了笑。
最近我好像一直在路上,总是在坐车。高铁窗外是飞速划过的云,云层外是我见过,却并不知道是如何的天空。很多东西都是这样,能看到,却不见得知道它真正是什么。
两座城市的距离就是看不到的,只能去感受。就像罗素所说的那样,他们都只是感觉材料罢了。
我尽力调动自己的记忆,在这个相对陌生的镇上寻找父亲的新家。
这是个人不算太多的小镇,因为入眼的建筑本身就不算多,但多少比小村庄要大些。
这座小石桥我有印象,那次父亲带我来的时候,刚好下着雪,石桥的青灰色被雪掩盖,桥下的水流却并没有完全冻住,竟然还能看到鱼在里面游动。我对这个印象非常深刻。
今天,太阳被乌云遮住,但天空好像一直在挣扎,雨始终没有下起来。也多亏了这样的天气,来这里的路上不觉得炎热。
路途中其他的东西我都记不得了。隐隐只记得门口的红色大门。
就这样来找,还真是有点儿鲁莽,不过来都来了,就试试看吧。
我缓步走在路上,视线不断寻找着红色的大门。
敲响大门,有人回应。
但不是父亲。我放开胆子询问他是否知道父亲的名字。
果然没有来错,父亲就生活在这个镇子里。我按照陌生人给我指的路,来到了目的地。
虽然还是朱红色的大门,可油漆却不如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样精致平整,经受风霜的侵袭,似乎已经无法在承受雨雪的伤害。我按下门铃,不一会儿便有人来给我开门。
还好开门的正是父亲,要是换了别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谨初?”
父亲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我。
我只能点点头。
“是放暑假了嘛?”
“嗯,所以,想来看看。”
父亲笑了笑,从我手里接过行李箱。
“快进屋吧,一路上累坏了吧?这块儿有点偏僻,不过生活上倒也没什么不便的,你可以打车过来啊!”
“我不太记得具体的位置了,只是凭着记忆找过来的。”
“还真亏你能找到。”
父亲在前面走着,我从后面跟着。
一起进了屋,迎面走来一个年岁看起来不是很大的小男孩。
父亲对他说道:
“小豆泥快过来,她是谨初姐姐哦!”
“谨初姐姐?”
男孩儿细细地盯着我看:
“就是爸爸经常和我说的那个吗?”
“嗯,姐姐她现在正在上大学,你也要好好学习,然后一起去上大学哦!”
父亲轻抚他的头发,他躲在父亲的腿边,虽然看着我,但却不太敢靠近我。
这可麻烦了,我并不知道父亲有了……手里什么也没有准备。
“你先去客厅休息一下吧,要喝些什么吗?”
“白水就可以。”
父亲点点头,把行李箱放在一边,转身走向了厨房。
厨房里还有炒菜的声音,应该是正在做饭。抬眼看看,刚好十二点钟多一些,确实是午饭的时间。
总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过来送水的不是父亲,而是一个看起来和蔼的女性。
应该是是父亲的新妻子,虽然小时候见过,不过印象确实太淡了,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接过水杯,送出一句:“您不用麻烦。”
她只是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这时候,父亲也重新回来了。他解下围裙,坐在了我的旁边。
“可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没想到都这么大了!真的成了大姑娘了!”
父亲眼里挂着欣慰,脸上的微笑也很真实。
我回道:
“身体怎么样?”
“还好吧,毕竟重活也不需要我做,内人都帮我做了。”
“……还在画画吗?”
“不画了。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有点可惜。”
“也没什么。”
父亲重整语气,继续说道:
“偶尔画一画也就是了,你弟弟很喜欢画画,我偶尔会教教他。”
看得出来,父亲还是很幸福的。
不过,也看得出来,父亲的生活并不太如意。
整个屋子并不是很大,我坐的这里虽说是客厅,但也就能容纳三四个人吃饭,再多就显得拥挤了。
家具也不多,仅仅只是我们几个坐的椅子,和一张吃饭的圆桌罢了。
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画,有些精致细腻,应该是父亲画的,有些粗糙但想象力丰富,应该是那个孩子画的。这样一装饰,倒让这房间即便狭小,也充满了味道。
现在我多少能否理解那些虽然清苦,却很幸福的感受了。
“这次来,和我待几天吧,你应该没有什么预订吧?”
“预订是没有,但是……”
就在我准备说明来意的时候,厨房那边传来了声音:
“来帮我端菜吧!”
父亲微笑示意,便走向了厨房。
桌上的饭菜很可能并没有这么多,怕是父亲因为我来而加的。
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伯母也坐上了餐桌,旁边坐着那个小男孩。父亲则是坐在了我的旁边。
父亲热情地让我夹菜,饭菜很简单,清炒的青菜,还有蛋花汤。但简单却也精致,做得并不敷衍。
本不想久留,不想让父亲为难,但现在的情况,我也不得不停留一下了。
我拿起筷子,打算伸手夹菜。
“孩子可快要开学了,新学期的学费和杂费之类的,可要赶快准备了。”
伯母没有来由地说了一句。
其实,也不是没有来由。
恐怕我就是原因。
“放心吧,这些钱不是问题的。”
我的手停在空中,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动作。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总是这么工作,早晚会撑不住的。”
伯母的语气很真挚,但我明白,她不仅仅是说给父亲听,也是说给我听的。
“又不是什么体力活,没问题的。”
两人相视而笑。
看到父亲的笑容,既有一丝欣慰,也有一丝伤感。
到底,我还是没有夹菜。
我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
然后放在父亲的旁边:
“这次我来,是为了把钥匙还给你。”
父亲看着我,随后说道:
“不用啊,你拿着就行,你随时可以来的。”
我摇摇头:
“还是还给你吧,我马上也要毕业了,可能暂时不能回来。所以想借着还钥匙的机会来看看你。”
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继续说道:
“看到你现在虽然生活上还有困难,但却很幸福,我就放心了。”
这么说完,我便站起身。拿出手机,假装自己收到了什么。
“爸,不好意思,学校里突然有事,今天下午我就要赶回去。”
“这么忙吗?连饭都不吃了吗?”
我点点头:
“我就不打扰您了。”
我对伯母鞠躬示意,随后在门口拉上行李箱,便离开了这个屋子。
缓步走在归途,脑子里有点空。
我有些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开始不明白自己做这些事的理由。
以至于我竟然没有听见父亲喊我的声音。
直到我来到那座桥上,被父亲拉住胳膊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走这么着急吗?我喊你都不回应我!”
“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父亲一副看破的神色,但他并没有勉强我。
“你有联系你妈么?”
“嗯。”
“她怎么样?”
“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
“因为她工作太忙了。”
“对,他是个女强人来着。”
父亲说出这话,但是神色却很暗淡。
他掏出那把钥匙,递送到我的面前:
“这钥匙,你还是拿着吧。”
我轻轻摇头:
“不用了,钥匙弄丢了就不好了。”
“……你是在怪我吗?”
父亲轻轻问我。
“没有,我觉得只要幸福就好。看到你现在的生活,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其实……”
“好了,我的火车快要晚点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那留下联系方式吧,电话或者其他什么。”
此刻,我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我非常后悔自己的轻率行为。
为何会萌生来到这里的决定呢?
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如非必要,勿增实体,奥卡姆剃刀已经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我机械般掏出手机,只想赶快逃离。
对,逃离。
我又想逃了。
每次都是这样。
从我拥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
就在这时,伯母和弟弟也追了出来。
他们站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并没有靠近。
是害怕我把父亲带走吗?
父亲夹在中间,似乎也在做一个困难的决定。
我微闭双眼,让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
“还是算了吧。”
我这么对父亲说道:
“还是不要留什么联系方式了。”
父亲也跟随我的视线看向站在后边的母子。
我们没有说什么告别的话。
*****
我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火车不快,也许比普通的大巴车还慢。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即将沉下去的夕阳,思绪飘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
我好像有点儿理解芳汀的感受了,那是一种被远离的感觉。
其实这不是别人的错,因为我自己就是最初那个选择远离的人。
但现在又回来,自大地觉得自己应该能得到什么。
……
火车到站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
我拖着箱子,漫步在夜色下。
感觉不到累,但也不觉得轻松。
像是齿轮一样推进着自己。
总之,走了很久。
我觉得走了很久。
村子里很安静,似乎只能听到犬吠与虫鸣。
雨到底还是没有下起来,月亮很大,但天空却看不到几颗星星,月光散落在生锈的门锁上。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把大锁。
院子里荒草丛生,没有人照看的乡下庭院就是这样。不过月光却给这些荒草涂上一层淡黄,让他们变成了略显凄冷的花。
我打开房门,走进了屋子。
和之前没有变化,甚至显得有点儿单调。
这之前,我肯定不会觉得单调,我会觉得这样很简单,没有什么让我不舒服的地方。但现在我却开始埋怨了,我也不太清楚这种心态转变的真正理由。
仅仅只是我草率决定去见父母吗?
肯定不是这么简单,问题并不在父母身上,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有问题,那也是我自己的。
只可惜,当你想要承认的时候,一切都无法轻易挽回了。
我的视线随着月光一起落在全家照上,上面是带着笑脸的父母,以及看起来陌生的自己。
那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呢?我有点儿记不起来了。
我好像总是忘记些什么。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什么记忆性的疾病。
不过忘记也好,有些被忘记的东西,可能只是自己想要忘记吧。
但看着这照片,脱力感却突然袭来。
我勉强稳住脚步,艰难走到床前,然后倒在床上。
没有人给我揉捏肩膀,心柔同学的温度并不在这儿。
即便感觉不到累,我想今天,也一定很累。
渐渐的,虫鸣声和犬吠声也听不清楚了,屋里安静的怕人。可自己的心跳声却异常的大。
我下意识地把毯子拽过来,盖在身上,视线移向房顶。
如果睡着了,一定就没问题了。睡梦里,一切都可以躲开。
我怕是病了,很严重的那种。
安静是被一通电话打破的。
我看了一眼来电信息,是心柔同学。
我赶忙长长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小初!”
电话那头是有些急切的声音。
“嗯,我在。”
听到我的声音,电话那边好像也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啊,现在从哪里?”
她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我在老家。”
“老家?”
“就是乡下老家,就我自己。”
“自己?你不是去看伯母了嘛?”
“原本是这个打算,但是她、有点忙。”
我尽可能克制自己的语气,不想露出马脚。
“是嘛,那现在方便和我打电话吗?”
“我……有点儿困,想要再睡一会。”
“好吧,既然很困,那就去睡觉。不过在此之前,能让我问个问题吗?”
“嗯,你说。”
少顷,电话那边传来微微的声音:
“小初,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哭啊?”
“没有啊。我只是……”
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现在想要睡觉而已。
我只是……
“但是你现在不就是在哭吗?”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
是水滴般的东西。
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眼泪了。
很少有人和我交流,我也尽可能不去和外人交流,读书也只是机械地消化文字,从来不会有意去领会文字背后的真正意义。
因为我害怕,一旦我对文字也投入感情,那么我就有可能失去一切。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我用手捏住胸口,想要让呼吸回到原来的状态。
但完全没有作用。
它反而越来越急促,如脱缰野马一般。
喉咙里顶上一股气息,眼眶不由得开始酸痛。
就这样,声音完全收不住,一股脑倾泄了出来。
但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刻意把声音屏蔽了起来。
我想,这肯定就是悲伤吧。
我肯定不喜欢这东西。
不然为什么我会忘掉呢?
世界仿佛天旋地转,下一次我听见的声音,是电话那边传来的。
“好些了吗?”
心柔同学如此询问我。
我调整一下呼吸,然后回语道:
“好多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是嗓子有点疼,所以应该哭了很久。毕竟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扯着嗓子哭了。
“可是哭了好久呢。可我却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不能抱抱你。”
我听出她的声音也有些怪异。
可能也跟着我哭了吧。
“能和我说话就好。”
“就算你不想听,我也会和你说话的。如果你挂掉电话,我就一直打给你,如果你不接,我就想办法到你的身边。虽然我现在就想去就是了。”
“还是留在家里陪着伯母吧,你哭出来,伯母没有意外吗?”
“嗯?我没有哭啊,要是我也哭出来,不就没有人安慰了嘛。”
“是嘛。”
电话那边吸了吸鼻子,连略微紊乱的呼吸声也能听到。
原来,真的可以不用看,也知道对面在哭泣。
但她却故意笑出声音让我听到。
可能是想让我安心吧。
我开口道:
“那现在,能听我说说话吗?”
“嗯。”
这句‘嗯’的声音非常柔软,就好像在我耳边说得一般。
即便隔着听筒,也能模拟她的气息。
……
哭出来之后,心跳也回复了正常了。
哭累了,人的理性反而回来了。
我把埋在肚子里的话整理一下,思考着该说些什么。
然后我开口道: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但我不记得他们是因何离婚,甚至不太记得小时候和父母都发生过什么事情。父母的离婚,对我而言好像什么都不是。”
就好像这段记忆被抽离了一般。
我继续说道:
“我想,这就是我故意想要忘记的吧。肯定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自己不想记得。”
“总会有难受的事情嘛。”
“嗯。不过我可能不太一样。”
我把话题转回到我自己的身上:
“说说我吧,我是那种非常笨的人,不擅长学习,不擅长手工,也不擅长运动,我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慢半拍,好在我的认知能力是正常的,还是能识字,所以才读书。因为只要我不思考,文字是不会反驳我的。”
“……”
“过去我不承认这是逃避,因为语言文字正是思维的反映,既然我如实的把思维反馈出来了,又为什么说我是逃避呢。但现在,我有些动摇了。我开始怀疑自己就是在逃避了。”
“只是不想难受而已,只是……”
“因为自己不想难受,所以要让他人难受吗?”
母亲的工作很辛苦,但我却完全没有考虑到;父亲也是,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我又为什么要不负责任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当然,这些只是眼前发生的事情。过去也是一样,为了让我自己不难过,就尽可能切断联系。
虽然没有记忆,但我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父母离婚,就是因为我。
“心柔,你说什么都做不好的人,是不是显得很多余呢?”
我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其实现在我已经完全是意气用事了。
电话那边短暂停了几秒。
随后,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初,你那边现在看得见月亮吗?”
“嗯,很大。”
“那你去窗前吧,看看月亮。”
我听话地来到窗前,坐在椅子上。
“在了。”
“我也在窗前,虽然位置不一样,但我们看着一样的月亮。”
“摩尔的感觉材料吗?”
“哲学的东西我不懂啦!但是我知道,我相信我心里对这个世界的判断。不同的地点看到的月亮一定有微妙的不同,就像我现在说出的这句话一样,不同的人做判断的时候也会不一样。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事情,就是月亮本身,月亮本身一定恒定的。”
“本质上,人类对月亮的认知,也是人类自己定下的。”
“对啊,如果不去定义它,那月亮就只是人能看到的一个现象而已。之所以有了月亮的概念,不正是人对自己心意的确定吗?”
“也许……”
“不是也许!就像我非常确定小初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一样,即便如你所说,不是的可能性是有的,但重点在于我是否相信。”
“相信自己是笨蛋吗?”
“不是啦,是相信自己能改变。”
“改变吗?”
“嗯,改变。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这个世界当然有许多让人难过的事情。我们没办法改变别人,即便真的改变了,十之八九也不是我们的功劳,我们能操作的只有自己。有时候,就连自己也非常难控制,比如我过去就特别不喜欢读书。但为了和小初你说话,我会让自己喜欢上读书。”
说完,还嘿嘿地笑了笑。
“可能就如小初你说的,有可能你自己就觉得自己是笨蛋,但笨蛋也不会笨一辈子。就算会笨一辈子,那又有什么呢?俗话说傻人有傻福!况且,你怎么可能是笨蛋呢?你在乎重要的人,笨蛋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可是……”
“没关系的!”
就好像心柔的体温传递过来一般,那柔和的声音让我全身发抖。
“就算真如你所言,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靠在墙边,就像靠在心柔的后背一样。
“心柔。”
“嗯。”
“你在干什么?”
“靠在墙边啊,月亮太好看了,我不太敢看。”
“嗯,我也靠在墙边。”
“嘿嘿,那我们在做一样的事情。”
我们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发出声音。
“你先说吧。”
她谦让着说道。
我也识趣地说道:
“我、能让你陪着吗?”
“当然可以啊!”
“那这次换你说。”
“那、我能陪着你吗?”
“嗯,我想让你陪着我。”
我想,人一定都很坚强,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情,都会想办法度过。
我想,人一定也都很脆弱,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情,都想找一个依靠。
坚强又脆弱,才构成了完整的人吧。
现在的我,脆弱下来了,那坚强的我,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