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再次回到学校，心柔总是和我黏在一起。
上课的时候会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会在一起，即便是在各自的寝室里，也要时常通通电话，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我非常期待她打电话过来，她也不会让我等太久，总会在我第一时间需要听她的声音时，立刻就打电话过来。
和我坐在角落的心柔，同学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推掉了几乎所有与我无关的安排，虽然我也曾问过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她的笑容却让我完全无法拒绝。
“我就是想陪着你嘛！”
如此这般，我也就不能拒绝了。
或者说，我也期待着她能这么回答吧。
这是某天上课时候的事情。
心柔拿出一本杂志，封面上是一个漂亮的内衣模特。
“来挑一件你喜欢的内衣吧！”
她这么对我建议道。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不需要，我有替换的。”
但她却摇摇头：
“不是给你买，是我要买。”
“额，那为什么要问我喜欢的呢？”
她对我抛来媚眼，吐了吐舌头：
“内衣这东西，如果是自己穿，外观什么的根本无所谓。重点是要穿给别人看！”
“所以选我喜欢的吗？”
“明察秋毫啊！”
穿给我看又有什么用呢……
要是我按摩的技术高超就好了。
我拿过那本杂志，简单地翻了起来。
“小初啊，过些日子我们去泡温泉吧，就我们两个，我和老妈去过一次，很干净，而且环境超好！”
“我没有去过。”
“没关系，我来引导你，各种意义上的引导。”
“看内衣也算是其中一环吗？”
“毕竟都是女孩子啊，没关系吧？”
“你不是想买我的内ku吗？要是看了，还买吗？”
“哦？这么说，有想卖的意思了？随时高价回收哦！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努力给你哦！”
“……我哪有那么贪心。”
现在的一切已经足够让我满意了。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找个依靠的人，和她说说话，能让我更宽心。这肯定是没错的。
“放心好了，在你愿意卖我内ku之前，我是不会看的。我让你挑选喜欢的内衣，然后我穿给你看，兴许你就愿意卖了。”
“前言不搭后语。”
“这你就不懂了，人是很容易被外界干扰的！当你看到我妖娆多姿的身材，又穿着你喜欢的内衣，一定会感到心里痒痒的，这样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可是你现在已经把手段透露给我了。”
“没关系，我对自己很有信心的，总之你快挑吧！”
我们的座位旁边没有别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应该不会被人听到吧。
如果被听到，我也不会在意。
关于我回家的事情，心柔一句话也没有问。她像往常一样，陪着我一起忘记。
她愿意做一个催化剂，做帮助我忘记的催化剂。
她的手很温暖，我很喜欢。
声音也很好听，如果唱歌的话一定很棒。
她说的话都很柔和，让人很舒服。
可这些，其实并不是完全无理由送给我的。
她有一个想要找的人，暂时，我只是那个替代品。
当然，对心柔自己而言，也许她已经认定我就是那个人了。但我却没有一点儿记忆。
我想，难过的记忆会忘记。但喜悦的心情一定不会忘掉。
理由就是最近，我和她在一起的所有事情，我都能记下来。
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记得。
这种温暖幸福的感觉，我应该会留下一辈子吧。
所以，越是如此，我就越害怕。
害怕自己究竟有没有权利得到这些东西。
虽然这权利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但如果有一天，心柔她真的遇到了那个人呢？我有勇气把这份温暖送出去吗？
我不敢肯定。
但却不得不想。因为我已经做过太多自私的事情了。我不能再从让我幸福的人身上夺取太多东西了。
究竟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最近我总是在想这件事。
“心柔，你说你可能用过那个传说的交易吧？”
“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交易价值的，对吧？”
我点点头：
“那你知道这东西怎么才能使用吗？”
心柔稍稍思索一下，随后回答道：
“不知道，虽然有自己曾用过的感受，但我却完全不知道怎么使用。”
“增加了很多传说的成分呢。”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觉得这种思考的模式很奇妙，想要研究一下这个现象。”
“真的吗？”
“真的。”
她稍微有些不相信，但下一时刻还是重新挂上笑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哦！”
“也没有那么着急，而且也不想麻烦你。”
“没关系啦，只要你过些日子和我一起去温泉就行。”
“明明是我受益了，结果还要你帮忙吗？”
“你也听到我之前说的计划了吧？我的目的可是很明确的，为了达到那个目的，剩下的手段都是对我有益的！”
语气非常肯定。
心柔她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不过……”
话锋一转，她继续说道：
“我还是更期待明年去看萤火虫，今年没有看到，真是可惜。”
“如果是萤火虫的话……”
可能这也是我最能帮她实现的事情了：
“我的老家，每年夏天都会有很多萤火虫，虽然我没有仔细看过。”
“真的吗？”
心柔颇为激动地靠近我，我的脸上近乎感受到了她的呼吸。
有点香香的。
我稍稍后退，然后回答道：
“嗯，等到明年我们一起去看吧。”
心柔软软地笑了笑。
*******
今天是少有的心柔在课下没有和我在一起的日子，电话里她说伯母不听劝，因为签约事宜，来到了我们读书的这个城市。心柔她实在有些担心，就准备去接一下。
不过，估计伯母也是为了看看心柔吧。
两人的关系只需用眼睛看，也能得出些答案。
我也少有的有了自己的时间。
之前我肯定会一直为了这样的时间而努力，但最近却习惯了心柔在身边的感觉。
手边也没有什么想读的书了，我拿起书包，换上一身衣服，打算出门看看。
出门的习惯自然也是心柔帮我“培养”的，她说适当的运动一下，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于是总是不厌其烦地邀请我。
她挽着我的手臂，一路上总在推荐有趣的店铺。
不过，大部分时间我都只是看，并没有买下什么。
心里想着应该回报一下心柔，不如去挑一些她喜欢的东西吧。
可是现在想想，她究竟喜欢什么呢？
我的……内ku？
我突然发现，除此之外，我从没有从她的口中听到她喜欢什么。
我有点犯难，也正因为如此，更是坐不住。
总之，先去街上看一看吧。
我们的学校虽然没在闹市区，但附近刚好也有一个商业街。这也是心柔告诉我的。
我在商业街上转悠，想要尽可能找一找心柔能喜欢的东西。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她呢？
……
现在我已经敢肯定，我这家伙，真是足够自私啊。
脑子里突然没了目的，心想着不如就这样回去，等哪天问问心柔喜欢什么。
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像她一样，不着痕迹地问出来。
就在我转身打算回学校的时候，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而且因为坐在轮椅上，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赶忙跑了过去，伯母的轮椅卡在下水道的缝隙里了。
“伯母，我来帮您。”
我踩住护栏，尽可能用力向前推。可能是因为角度问题，从后面推一下，轮子就顺利逃了出来。
伯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真是谢谢你，我这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明明走路不方便，还要擅自出门。刚刚，一直在这里反省呢。”
笑容里透露些许自责。
“……心柔和我说，她去高铁站接您了，怎么……”
“我故意错开时间，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来着。”
说完，我这才看到伯母怀里抱着的玩具熊。
“这个是我手制的，小时候她总和我说想要一个这样的玩具，但那时候家里的情况不太乐观，我就给她缝了一个。不过那个已经坏的不成样子了，她还是不舍得丢掉，我这才想要趁着她生日，给她送过来。”
“生日？”
“嗯，今天是心柔的生日。”
伯母看了看我的表情，神色有些紧张。
因为我不知道今天是心柔的生日。
场面稍稍有些尴尬。
伯母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停留太多：
“谨初，我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伯母笑了笑：
“推我去那边的树荫下休息一下吧。”
伯母伸手指了指马路对面，那是一处不算太大的小公园。
我点点头，便沉默着推动轮椅。
少顷，我们来到了目的地。
“刚刚我给心柔发了短信，她正往这边赶。”
“不然她会担心的。”
“接下来，谨初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摇摇头：
“没有，本来也是想回寝室休息的。”
“那陪我说说话，怎么样？”
我本想拒绝，可细细想来，在心柔来之前我是有责任看护伯母的。
虽然不知道生日让我有些沮丧，但……
“嗯。”
我也就顺势坐在了伯母的对面，我们两个都很好的接受了树荫的恩赐。
伯母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倒出一些东西，然后递送给我：
“这是我自己调制的饮品，心柔她很喜欢。”
我接过杯子，看着杯中的液体，然后小小地喝了一口。
“怎么样？”
“很好喝，甜中挂着一丝酸气，但却不让人觉得喧宾夺主，我觉得很爽口。”
伯母再次笑了笑：
“这孩子一直跟我说，想让我做这样的饮品，这种口味不是很好调的。”
我很喜欢。
可能心柔她就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才想做。
这更让我沉默了下来。
初秋的太阳没有那么烈，气温虽然并没有减低太多，但吹来的轻风却挂着一丝凉意，使得大太阳的天气也不觉得太热。
伯母的长发被风轻轻吹动，她用手指稳住，随后说道：
“心柔这孩子最近总是很开心的和我说你的事情呢。”
“她很开朗。”
“嗯，这是她最大的优点之一。但这样的人，普遍都是对别人开朗，对自己却并不是太……”
伯母的表情有些暗淡，她接着说道：
“她有和你说过家里的事情吗？”
“很少谈。”
我所知道的也只是心柔的父亲不在了，伯母生病，双腿没法行走。
“对，她总是那样，总是把笑容送给别人。让人觉得她一直都非常乐观。”
“嗯，我也、被她感染着。”
“但她在和我说你的事情时，却有难掩的喜悦。”
伯母认真地看着我，继续说道：
“甚至让我有些吃醋呢，明明我才是陪她最久的人啊，但却这么简单就被别人把心偷走了呢。”
“……”
我有些语塞，但听得出来，伯母其实并没有怪罪我。
“但看到这孩子这么开心，我真的很高兴。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发自内心的和我交流。她总是那样，把心事藏起来，只做对别人来说好的事情。”
“我也有、这种感觉。”
总是为他人着想，全心全意地付出着。
让人觉得很耀眼。
可我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让这孩子变成这样，我想责任肯定在我吧。”
伯母的语气低沉了下来，目光飘向远方，若有所思。
不过只是一瞬，她便重新整理语气，对我说道：
“愿意，听我说说吗？”
我点点头。
伯母笑了笑，娓娓道来：
“我和她爸是大学同学，双方都生在普通的家庭。但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有不普通的梦想。他喜欢音乐，而我则是喜欢创作。那时候总是他写了曲子，我来给他写词。或许真正的恋爱，从来都是不能解释的吧。”
伯母就像是在描述自己的宝物一样认真，她继续说道：
“大学毕业之后，我们便结婚了。第二年，心柔也出生了。虽然生活清苦，可却非常的幸福。我们都在为自己的理想努力着，也在生活里互相搀扶。虽然偶尔也会拌嘴，不过每次都是他回来安慰我，给我唱一首歌，或者读一读我写的诗。”
幸福的回忆让伯母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笑颜：
“不断地努力得到了一些馈赠，丈夫他得到了悉尼的邀请，想让他去读音乐学院深造。但丈夫却有些犹豫，因为那时候心柔才出生不久，家里只有我一个，她害怕我照顾不过来，他想要退掉这个机会。”
紧张的气氛渐渐出现：
“但我强力的制止了他，因为他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普通人能得到这个机会的可能性很低，但现在，运气也好，努力也好，总之他得到了这个机会，我不允许他随便放弃。于是我便推着他，坐上了飞机。”
伯母的声音逐渐变低：
“起初一切都很好，他总是经常打电话回来问候我，给我讲讲悉尼的事情。这也让我觉得，生活中的清苦，似乎也有希望。可是……”
伯母的声音变得颤抖了起来：
“一切都在一场车祸中戛然而止，完全没有预料的灾难，而且还是在他即将要回国的时候。”
我的呼吸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伯母继续说道：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无法预料的灾难，但我还是在想，如果我没有强迫他去，是不是就能多陪在他身边了呢？即便明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但我还是把罪责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段时间，真的完全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伯母苦笑：
“也因为这样，仅仅几岁的心柔，便承受着我的冷战。因为看到心柔的脸，总是让我想起他，让我不断自责。”
眼角微微湿润，但泪水终究没有落下，而是被一抹微笑代替：
“我想，小孩子一定不知道什么吧，她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这么对待。我只是做饭给她吃，送她去上学，却很少和她说话。她也像是读懂了我一样，也不会和我说话，就像个小大人一样。”
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无奈……可能两方都有吧，伯母的笑非常落寞：
“我好想让一切回到以前，好想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我便找到了那个‘价值交易’。”
“……那个，真的存在吗？”
“谁知道呢，人在不理智的时候，总是会相信一些奇妙的东西。不管真假，只要能够实现愿望，都想试试。我也一样，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在我的记忆里，我确实见到了某个人，并且和他交流了一阵子，但最后，我似乎是放弃了交易。”
“放弃了吗？”
伯母点点头：
“因为想要丢弃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什么。如果是让我放弃什么重要的东西，换取另一个重要的东西，那也只能错上加错。虽然具体的事情我记不得了，但那个时刻，我确实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不过真要说是被谁影响，果然还是心柔吧……”
伯母的笑容总算柔和了下来，心柔是她的另一份宝物。
“那是在我犹豫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她递送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短短的话‘妈妈，我想看你笑’，那一天，我才真正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可爱的脸蛋，柔和的微笑。而且，她正在发烧。那一刻，我哭得稀里哗啦。是啊，明明我应该给她微笑的，明明失去的都是无法挽回的。可我却逃避了。她一下子病了好多天，但每天给她送药的时候，却都要对我笑出来。从那之后，她总是会写来纸条，她似乎觉得，如果不能说话，用文字来沟通就没问题了。”
……
“那时候我才明白，我的身边，一直有珍视着我的存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爱着我。”
伯母微闭着双眼，用心回味着回忆。
“从那之后，我便尽可能的在心柔面前微笑，想要尽可能的补偿她。她也反过来和我微笑，和我说很多话。”
我不禁想起她和我相处时的样子，也是一样活泼，爱笑，喜欢说话。
“只不过，那孩子太在意我了，我却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
伯母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先是有些惊异，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柔和地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啊。”
不明意义地说了一句话，随后补充道：
“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如果我可以的话。”
伯母伸出手，把我的手轻轻握入手心。
是相似的温度。
她轻柔地对我说道：
“我想，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了，你能替我陪在她的身边吗？”
真挚的眼神，真挚的语气，没有一点迟疑。
我也在内心里猜想她想要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