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结婚。」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催促,而我的回答也跟往常一样,既冷漠又显得无情。
街边的树叶已经飘红,空气中飘散着闷热的桂花香,时不时一阵风过又有些阴冷,连我的情绪也变得有些烦躁。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不结婚,嗯,下次再说。」
即使耳边的声音已经消弭,但我胸腔中的烦闷仍未散去,末了也只能叹口气勉强舒缓。
一旦年纪一到就已经预想过了这种事情会再次发生。
本以为能平和应对的我现在却这样烦躁。
连番的借口使用过去后,现在只能兀自强撑。
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疼。
我边走边看着脚下的石砖有些出神,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当我的视线望去时,却发现在聚集的人群旁边停着几辆警车,而警车旁是拉起警戒线的一所公寓楼。
难道是说有什么命案吗?
我抱着转移注意力的心态走到了人群旁,一股刺鼻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这时我才注意到那相隔了一条街道的门后不断有着蝇群飞舞,尸体好像就倒在门旁露出了一条模糊黝黑的手臂。
我有些奇怪这群看热闹的人事怎么忍受得住的。
「是孤独死吧。」
「应该是,听说是个老人。」
「都变成那样了你从哪听来的。」
周围熟络的人已经交谈了起来,我则迅速挤了出去。
说不定以后我也会是这样的死法。
这样的想法从我的头脑中闪过。
孤独死,是在国内少子化大幅提高,结婚率大幅降低的现在不断攀升、一人独自死在居所无人发现的死亡方式。
其中以老年人居多。
一恍惚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一恍惚是不是就七老八十了也未可知。
很久以前觉得进展缓慢的时间,现在却这样迅速,而我依旧碌碌无为。
包里原路带来又原路带回的纸样是我又一次失败的证明,看上去未来非常广阔的时间,亦可能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反复循环,直至生命消逝。
那样我从她那里得来的一切仿佛就成了笑话。
不符合任何人预期的我,完全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缚,迫切地将我拉向不知名的彼岸,不断摇曳的红色花叶似乎正向我招手。
与其毫无意义地存在着,被人一遍遍地逼问,就这样自我了结了也不坏,我这样想着。
而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自己公寓楼下,也许现在就可以好好规划了。
我从口袋里掏着钥匙,却发现门把上趁我离开的时候被塞了不知名的传单。
传单制作得十分劣质,正面是健身房优惠信息,背面却是去年圣诞节超市打折广告。
圣诞节,或许再努力到圣诞节也勉强可以。
我随手把传单带进屋内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实在是有些懦弱。
并没有谁在期待着我回家,除了蓄水池里的餐盘。
确认好明天店里的排班,我躺倒在床上关上了灯。
曾经不觉得孤独的我,现在的感觉却越来越糟。
些微的光亮从帘隙后透出,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不真实,连带着泪水也有些虚假。
滑落面颊的是永远无法达成的约定。
记忆中的身影如梦似幻,每当我在回忆里想拉住她的时候,我总发现我不自觉地在向后倒退,一步一步直至今日。
「小知,以后我不会结婚的,所以你也……」
但是唯有在想起她的时候,我才觉得现在该做点什么,迫使我不至于一直后退。
只是我现在有时候竟已经想不起她的样貌,我害怕有朝一日彻底忘记的时候,我连我自己都不复存在。
我已经逐渐忘却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破碎的五官变成了残片,散在我思维里的每个角落。
也许圣诞节也无法救赎我了。
……
「什么?想要夏知冰的照片?」
「对。」
「我记得她的日记里不是夹带了一张。」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人均黑西装加白底衬衫的集体照。
「这应该是她高中时期的毕业照,有没有最近的。」
「你问我我也没有啊,她的父母也说只有这张。」
「行吧。」
在电话的收线声中,我又拿起了那张集体的合照。
照片中的夏知冰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瘦削的面庞看不清喜悲,耷拉的眼角给人一种精神不在此处的恍惚感。
和日记中给我的印象十分相似。
但我觉得这仍不是全部。
学生和成年人的时期不同,并不是所有事情努力就能有所回报,而当预期与实际不符时,这样温和的人就会怀疑自己,将压力加诸己身,进而越发觉得生活不易,寻求解脱。
但是我从她的字里行间看不到半点她自身对于这个世界的预期,仿佛她活着全凭别人的意愿。
而这之中,唯有想要实现一人意愿的想法最为强烈。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的视线在照片上扫视着,日记中并没有提及夏知冰是在什么时候遇到的她,但我猜测是在高中时期。
只是之后她们有没有再联系我却不得而知,日记中也没有明示出她的名字。
我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悲,在父母那里她是实现双方价值观的工具,在媒体那里她是靠卖弄悲情获取热度的阶梯,在世人眼里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新闻通告,唯独她不是她自己,除了她自己的日记中。
就连我的任务也只是单单为公司获取关注度的铺垫。
但那不是我想做的事。
我一直以来以洞悉细微的感情在组里闻名,经由我手的材料很少有牵强附会的评价,同事们也一直很神奇我这一点,我这样一个刚出社会阅历浅薄的女大学生是怎样有如此功底的。
我从小就能察觉别人不易察觉的感情,仿佛这是我的天生特质。
当我小时候在幼儿园寄宿就更能感受到老师的不耐与不情愿。
并不是每个人都因为喜爱而选择的职业,我从那时就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每每当老师或者领导对孩子们画饼时,我的目光从不像旁人那样羡煞,游戏激励时也不像旁人那样有着干劲。
因为大概率我们都一样,长大后可能都要从事不喜欢的东西,而大部分人习惯性将其称之为成熟与成长。
自然这般出格被老师反应给了家长,评语消极自闭云云。
「你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呢!」
这是我母亲在不断的反应后日趋崩溃说出的话语,随后不久就与我的父亲离婚将我抛给了父亲。
父亲较之母亲则平淡得多,可能父亲这无所谓的态度也是造成了他们分开的原因之一。
不管怎样,主责还是在我。因为我,这个家庭分崩离析了。
「人和人之间只要比较的话,总归会有差异,双方对于双方各自本来就称没有正常的标准。」
父亲曾经这样安慰过我,但我总觉得是自己哪里缺失了什么。
我能敏锐地觉察他人的情绪变化,却始终看不透自己,只能通过他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的行为是否确乎合理,自然那是稍微长大一点之后的事了。
而夏知冰,我终于发现了,她有种曾经历过跟我同样事情的宿命感。
但是有着什么东西在某一刻将她拉起,让她行走在自然与不自然的分界线上。
这东西或许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着,在她的日记深处,一直散发的光芒。
我的手来回翻动着让我感到违和的几张书页,隐隐约约其中似乎藏匿着什么,于是我又拨通了编辑的电话。
「是我。嗯?你是说,夏知冰曾经跟人同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