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怪人。」
「总是一个人独处，也从不见得她跟谁笑过。」
「叫她一起出去玩也不来，完全融入不了我们。」
而当我将钥匙插入锁孔时，所有的声音陡然消失。
三人的椅子相对着，还摆着相互交谈的姿势，坐在门旁边的人看到我的到来顿时撇过头去，似乎显得有些尴尬。
「知冰啊，你回来了，今天的课业怎么样？」
「还不错。」
在舍友间有这样的评价我毫不奇怪，在学期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完全把时间扑在了服装设计上，因为和现在的专业大相庭径，舍友们也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一来二去偶尔拿我开开玩笑似乎已经成为了她们的日常。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此，和同班其它人之间也差不多。
一旦在大群体里面没有属于自己的小团体，基本上就会被每个团体编排，从这点上来看，高中和大学也没有什么大差。
我走到自己的桌位前将课本放下开始收拾起外出要带的物品。
「我下个月就会搬出去住了，这里到时候会空出来一段时间。」
「啊，你刚刚听见了吗？刚刚那都是我们说笑的，你别在意。」
里面的女生像是打圆场一样，语气有些慌张。
「没事，这里面确实是我的问题，估计很快就会有新人搬进来，你们应该更能相处得好吧。」
毕竟，是我自己拒绝了交流。
我拎着手提袋走出了宿舍楼，听着周围结伴而行的欢声笑语，越发让我觉得该来这里的是她而不是我。
空气中的寒气越发逼人，我不自禁缩了缩肩膀。
又到了一年冬季，只是与去岁心境截然不同。
在除学校之外的地方，我也多了个容身之所。
一开始只是学院和合作机构的素质拓展活动，渐渐我去那里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一见到她就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与她仍在教室交谈的那段时光。
「是姐姐来了吗？」
在给福利院的其它孩子送了些礼物后，我来到了熟悉的房门前。
许是已透过窗户看到了我的身形，她也知道是我来了。
「是我。」
为避免可能让里面其它孩子受到什么刺激，我轻轻拧动把手探出了头。
一位身着藏青色衣裙的少女给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妹妹们刚睡下，我们出去说会吧。」
「也好。」
她的床位旁似乎多了张小床位，看样子这几天又有新的弃婴加了进来。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向门口走来，一出门就满面激动地将将我抱住。
「姐姐你又来看我啦。」
「嗯。有想我吗？」
我笑着顺着她后脑的头发，指望着这份温软能忘却一切。
「当然了，姐姐给我做的衣服我还好好穿着。」
「谢谢你能这么喜欢，我又给你带了一件，不过我的设计才能不太好，也是仿着别人的设计做的。」
「怎么会，姐姐给我做的我可都最喜欢了。」
我再度拍了拍她的头。
「也就你会这么夸我。」
她欢喜地接过了我手中的袋子，想打开看到我在场又有点不好意思偷看的感觉。
「这么喜欢的话打开来看看好了。我还给你带了几本书，空闲的时候可以看看。」
她抿着嘴摇了摇头。
「让姐姐看到我激动的样子实在是有点难为情。」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拉着她坐到了廊道旁的桌椅上，不远处的几扇门后传来了孩子们若隐若现的哭声。
「明年就要高考了吧，感觉怎么样？」
「嗯……虽然院长一直夸我很聪明，但我感觉自己没那么聪明，也许上学并不适合我吧。」
「你在这里兼顾这许多事，自然没办法全心投入到这上面。」
她稚嫩的面庞让我很是恍惚，分明两个人一点都不像，却又让我觉得哪里有些相似。
连沉寂已久的心也蓦地有些怦动。
「你下个月就要成年了，要不要搬出来和我一起住。」
「欸？」
她满面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意识到我会发出这样的邀请。
「这是，在邀请我和姐姐同居吗？」
「嗯，你理解得没有丝毫偏差。」
我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来邀请她，虽然斟酌了很久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了出来。
「可是，可是我还有弟弟妹妹要去照顾……」
「以后你若是离开的话，这些任务也自然会落到别人身上，这些没必要成为你的负担，偶尔回来看看也不是一件坏事。」
「嗯……嗯……那，如果是姐姐邀请我的话，那我想跟姐姐一块住。」
看着她那份羞涩而腼腆的笑容，我的心中仿佛有什么空缺被弥补了一般，虽然我大概知道这并不是我真实想要的，但我已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那我就跟院长说说，你成年了之后我再来接你，之后我们还可以一起过圣诞节，空闲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补习……」
就这样过下去，我想也不坏吧。
……
我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距离约定好的访谈还有十分钟左右，在等待的时间我借着余光向四周扫视。
先对方一步发现对方的身影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你就是秋奈小姐吧。」
然后这份期盼落到了空处，对方先一步发现了我。
「纪芸纪小姐？」
我抬头迎上了她的目光，那张面庞散发着活力与光泽，身上穿着白色的露肩装搭配着黑色短裙，跟我隐约感觉到同居人的那份腼腆羞涩不太相符。
「对是我，这次联系我是为了姐姐的事吧，姐姐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说着坐到了我对面，面上露着担忧。
「可能会有些沉重，夏知冰小姐在上个月失去了一切联系方式，本人自那之后也从未在公众视野里出现过。」
「啊？」
我能理解她的震惊，因为我一开始也没跟她说过这件事，以防情绪等因素事先为回忆添加滤镜。
「在夏小姐留下的信息中，你是与她有过深层次接触的最后一人，所以我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末了还能感觉到淡淡的悲伤。
想必夏知冰对她来说是曾经非常重要的一人。
「没事，你可以跟我说一说你们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纪小姐的事也可以跟我说说。这些文字我做下记录可以吧，事后我会将人名隐去。」
「嗯……可以的。」
于是我将桌上的录音笔开启，静静地听着她诉说。
「我和姐姐的相遇是我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从我们见面开始就一直倾慕着她。
那时候大学生活对我来说还是很遥远的存在，我每天除了固定的功课外，因为人手不足我还要照顾院里其它弟弟和妹妹，我也觉得可能念完了高中就要出去打工，然后和院里其它护工一样，到老了再回到这里。」
纪小姐追忆般从她的事情讲起，那是不同于我的另一段苦涩的人生。
「时而有家长带着孩子们来，他们之间的关爱是我们不曾拥有过的，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也能得到这份关爱。」
带来这份关爱的人也就是夏小姐吧。
「姐姐那天好像是和什么学校的慰问一起来的，我一直很憧憬这种独立的生活就向她搭起了话，那时我还在担心是否会引起她的不快，但她很温和地回了我。
我那时候就在想，要是长大后能活成姐姐的样子就太好了。
我曾跟她提起过我们因为没钱一套校服要穿上一整个高中，所以不仅皱巴而且松垮。姐姐下次来的时候就给我带来了她自己缝制的同样款式的校服，我因为太过喜欢一直把它当常服穿。
在我快要高考的时候，姐姐将我从孤儿院接了出来。第一次夜晚没有孩子们的哭闹，我心里反而有些不习惯，但并不感到孤单，因为姐姐就睡在我身边。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本来我单调枯燥的人生轨迹被完全改变了。」
她轻轻地诉说着，颤抖的话语似是要落下泪来，但最终还是在喉头咽住。
「姐姐将我带走后会在闲暇时给我留下饭菜，自己课业结束后也会来给我补习，一旦我成绩好了还会给我零花钱，让我和同学出去玩。
我本来不曾拥有、未来也不会拥有的东西，姐姐全都带给了我。
我以前有过家人，但我不曾感受过他们的关爱，在很小的时候便将我抛下。姐姐对我来说就是真正的家人，但我对于姐姐抱有的感情似乎不仅仅是家人。
姐姐很喜欢圣诞节，刚带我出来的时候就在那附近，我们一起吃了蛋糕。
她的手工很好，却总说自己没有设计才能，我一直都最喜欢姐姐给我做的衣服了。
但我对于她的喜欢却不纯粹。」
她的头渐渐埋下，像是忏悔般说着后续。
「在我得以像正常同龄人一样谈论着恋爱话题时，我才意识对那些男生都没有心跳的我，唯独对姐姐在意得不得了。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出奇，后面慢慢变得病态。
不想听姐姐说其它人的事，只希望姐姐和我分享自己。
但姐姐说希望我有自己的生活，不希望我被她禁锢，我一直不敢说出口。谢谢你秋奈小姐，今天听我说了这么多。」
「这没什么。」
我笑了笑。
「说出来心里或许也舒服一些。」
「会觉得我很糟糕吗？」
「并没有，大部分人心里都会这种阴暗的想法。但是想和做是两码事，你并没有做出这些举动给你的姐姐带去困扰，你已经很坚强了。」
「我一直在想着，如果当时真说出了口，现在我们的关系会不会不一样。
在姐姐的支持下，我高考最后上了二本，那个暑假是我最后和姐姐待的两个月，我时常去她打工的店里帮工，周末也会两个人一起出去玩。
我经常能听到她的父母在电话里催她结婚，我想说我们俩以后一起生活吧，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也许是姐姐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也许是我这份不纯感情的惩罚，在我考上大学入住宿舍一星期后，姐姐给我汇来了未来四年大学的学费以及一年的生活费，留下了不要被我束缚这样的话语就离开了我。」
原本有些哽咽的她已经慢慢变得平稳，那些悲伤又重被她藏进了心底。
「那之后你们就再没联系过了？」
「是的，姐姐给我留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但是邮箱却能发过去，我偶尔会给她我的生活近况。
我原本在姐姐消失之后已经觉得世界失去了意义，但她留下的痕迹仿佛在期待着我自己能走出怎样的未来，我觉得不能让姐姐失望，所以一直努力到了现在。」
出乎意料的发展吗。
本是自己作为替代物的聊以慰藉，却变成了支撑其余生的色彩。
只是我透过纪小姐的身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幻影，不过告不告诉她又何妨呢，继续作为锚点存在下去才是最大的宽慰。
祝愿她有个好的未来吧。
「非常感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对我的调查很有帮助。」
「如果有什么我能为姐姐做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
纪小姐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位置上默默思考着。
与其说是夏小姐发现了纪小姐的感情，不如说夏小姐在逃避自我的感情，随意说出那种自我感动的话语不是夏小姐的性格。
夏小姐在高中毕业后与某人分离，却又在纪小姐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
那么这里触及到夏小姐最本质的东西就只有……
「圣诞节。」
圣诞节一定是一个触及到了夏小姐和她背后幻影的日期。
那应该是要更加更加久远的记忆。
也许非去一趟夏小姐的家乡不可了。
那之后几天我一直在尝试与夏小姐曾经所在的学校取得联系。
我曾试过与她的父母沟通，但他们似乎不想让我关注过去。
最近在翻动资料的时候我越来越喜欢看着窗外，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
圣诞节。
这般念头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如果夏天也有圣诞节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