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夏安对着一面镜子,她会惊奇地发现,那双淡紫色的狭长眼瞳中,似乎盛着晶莹的液体,随轻缓的步伐上下波动。
她眼中的世界,出现了微妙至极的变化。
紫色的朦胧雾气,如浓淡分明的水墨画,萦绕在目光所至的空间。
可是她仔细看去,那雾气又消散不见,化为眼角残余的细小光斑。
穹顶之上,高悬一轮血月。月亮的顶端,残缺了一部分。形态各异的星体碎片,如一串珍珠项链,披挂在月亮之后的夜空中。
夏安忍不住出神地盯着月亮,看它表面纵横交错的纹路。
这时,一颗璀璨的流星自月亮后现身。
夏安屏住了呼吸。
那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血红色的光芒在身后不断稀释,扩散,逐渐侵蚀半面星空,如绘画的原料投入清水中。
流星以不可阻挡之势,朝这个世界袭来。夏安仿佛能透过虚无的真空,听见它尖利的呼啸。
视野突然消散,眼眶上传来温润的触感。
女仆小姐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温言道:
“主人,请不要再看了。”
女仆小姐放下手,世界重回正常。
紫色的雾气彻底消失,已经黄昏,天上只有晚霞,哪有月亮的踪影?
夏安眨眨眼,松了一口气。
方才见到的那番景象,带给她震撼的同时,也带来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
“刚才我看见的……”
“只是某类幻象罢了,您目前无法完美地控制自身魔力,会出现各类不同的‘灵视’,”
女仆小姐轻声道,“有些是刻在您血脉深处的先祖记忆,囊括过去的全部历史……有些是您经历过的种种情绪,如果这类情况出现,需要格外小心。”
夏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面前走过一个腰悬长剑,步履匆匆的刺客。
夏安感受到他心脏的泵动,将血液输送到全身各处。
她感受到血液的奔腾,流动,并能准确地嗅出这人的情绪。
贪婪,肮脏的欲望。
夏安看向女仆小姐,她的身体仿佛笼罩在浓稠的黑雾中,无法探查血液的味道。
夏安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出自本能般,很快接受了它,习惯了街道上每个人血液的味道。
她嗅到一丝奔涌,磅礴的情绪,宛若瀑布流泻而下。
随味道的来源看去。
夏安发现,不知何时,街道上出现了一群鬼魅般的身影,纷纷跪坐在地,蓬头垢面,穿着破败的粗布衣裳,布满污泥的手上拿着抹布,正在清洁地板上的污垢。
强烈的情绪,夹杂着愤怒与恐惧,指向一个小女孩。
她眼眶红肿,显然是拜彻夜的流泪所赐。一层薄薄的灰尘下,仍能看出五官的清秀。
她扒开一块地砖,将一只小小的陶瓷罐子放进底下的空间,身边站着一个手持长鞭,穿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动作快一点!”
他厉声喝道。
夏安似乎是被女孩压抑的情绪感染,被她的血液吸引,下意识地走向这个女孩。
“你为何而愤怒,又为何而恐惧?”
夏安轻声道,音色空灵,宛若呢喃。
她的双眼再次泛起液体,不自觉地进入了‘灵视’
通过面前之人血液流动的痕迹,她看见一个面容模糊,身形修长的男子,只有嘴角温柔的笑容隐隐可见,那男子的身影渐行渐远,模糊不见。
将失去重要之人。
夏安做出准确的判断。
回过神来,那手持长鞭的男子,与跪坐在地的女孩,皆以诧异的眼神看着她。半晌,那男子迟疑开口:
“尊敬的小姐……”
“啊,没事没事,抱歉,我走神了……”
夏安手忙脚乱地回应,想起自己刚才的中二话语,不由得感到几分羞耻。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夏安能感觉到,属于魔法的力量,正在自己体内渐渐复苏,带来了很多怪异的感觉,使自己做出许多不受控制的行为。但随着这种力量开始主宰自己的一切,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她吗?还是甘愿交出自己的灵魂,逐渐沦为一个陌生人?
摇摇头,掘弃脑中的胡思乱想,夏安看着女孩盖上那块地砖,上面雕刻着一个简陋的人形,卑躬屈膝,背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面有许多建筑。
诸神花园,夏安认出了这些建筑。
回到女仆小姐身边,她用略带担忧的眼神看着夏安:
“主人……”
“我是不是……表现得很不好?”
夏安心中涌现一丝挫败感,什么嘛,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控制。
“请不要妄自菲薄,一切才刚刚开始。”
女仆小姐安慰道。
“好的……那女孩子是什么人?她在做什么?”
夏安偷偷回头眺望,与女仆小姐耳语。
女仆小姐似乎被她的谨慎传染,也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声线,微微偏向了夏安。
“跪地之人,都是罗兰斯的奴隶。她正在将一罐奴隶的骨灰放到地砖之下,奴隶们死后,必须葬身于罗兰斯的道路之下,用灵魂支撑贵族们的统治。”
奴隶制度,万恶的吃人魔鬼。
夏安只从历史书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它的罪恶,如今亲身感受,有了全新的感悟。
整洁的街道,房屋,衣冠楚楚的人群,难道都是从奴隶们的鲜血中,浸染而出的么?
甚至脚下踏足的地砖。其下也是奴隶们的累累尸骨。
死亡也无法带来安息。
“您可以看看,两侧年长的奴隶,会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夏安转移视线,两侧年长的奴隶,头上皆烫着暗红色的火焰刺青,魔法力量在其中涌动。他们眼神呆滞,黯淡无光,如发条驱使的僵硬木偶,跪在地上,机械地从事清洁工作。
夏安发现异常之处。
他们的血液,如水般平静。其中的情绪无悲无喜,无法感知。
“罗兰斯的奴隶主们以血巫术控制奴隶们的灵魂,将他们变为只会听命的行尸走肉。”
女仆小姐的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轻蔑,“这种巫术的手法之粗略,简直玷污了血魔法的名号。”
夏安内心悚然。
不止身体,精神也遭到彻底的奴役,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奴隶。历史唯物主义告诉她,奴隶制度在某个历史时刻,有其存在的意义,但利用巫术,魔法强行催生的奴隶制度,绵延千年,坚不可摧,显然有悖历史发展的潮流,可称其为邪恶。
夏安历史不好,无意对异世界做唯物主义分析,她急忙问:
“那,那个小女孩呢?她还没有被打上刺青。”
“奴隶们的后代,会挑选其中较为优秀者,拍卖给竞技场,各类学徒工会,或者给贵族们做仆从,这部分人可以摆脱奴隶的身份,成为半自由民,但仍是身份卑微,生存艰难。那孩子长得不错,应该会被哪位贵族相中吧。”
女仆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