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不断呼出泡沫，蜿蜒而上，眼眶传来挤压的微痒。
下沉，下沉……温度渐渐下降，冰凉侵入肌肤，斑驳的光点，在视线中不断跃动。
夏安睁开眼睛，朝阳宁静，斜斜涌进窗内，桌上那只百合花，一滴露珠沿着根茎而下，此时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点点星芒，随它的移动而变化，多彩绚丽。
“主人。”
安岛站在床沿，显然已等候多时。
夏安带着懵懂的睡意。眨眨眼。
她昨晚在床上，抱着柔软的枕头翻滚，却不知不觉，光速坠入梦境，甚至都没脱衣服。
“主人，您先去沐浴吧。”
安岛说。
“好的，是该换件衣服了。”
于是夏安依依不舍地离开柔软的大床，与安岛并肩出门，来到大厅，柜台前的侍者致以诚挚的问候，夏安点头，权当回应。
接着她穿过那条木制走廊，跟着一位年轻女性走进右手边雾气萦绕的浴室。
依旧是那方古朴典雅，以白玉石铺成的温泉，她这回仔细观察，发现有很多相同的温泉，排列工整。
只是，当她褪下衣物，将脚尖触在颗粒起伏的白岩表面时，脑中回想起熊熊烈焰灼烧下扭曲痛苦的人形，那座广场的白色石头，也如脚下这般纯洁无瑕。
夏安恍惚间，看见鲜血在水中翻腾，扩散。
她收回脚，闭上眼，平静沉重的呼吸。
良久，她睁开眼，看见昨天服侍她洗澡的仆人正恭敬地站在身边。
“大人，需要我服侍您吗？”
“不用了，帮我拿一套衣物就好。”
夏安温声道。她突然仔细打量起女仆。
“你叫什么名字？”
惊异于这位小姐与昨日截然相反的态度，女仆谨慎行礼，有些忐忑不安地答到：
“大人，我的名字是马蒂。”
“那么，马蒂，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奴隶的后代吗？”
夏安目光如炬。隐隐透出血色，蕴含着无法抗拒的威严。
这显然触动了马蒂内心最隐秘的伤痕，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人意欲何为，她抿抿唇，尽量控制情绪，缓缓开口。
“是的，大人，我们这类人，出身卑贱，无足挂齿。”
夏安了然，这座城市里的芸芸众生，看来只有那些衣冠楚楚，面容精致，穿着丝绸长袍的贵族，方可称之为人，其他，例如面前的女仆，例如那间精灵树屋的维娜，例如街上叫卖的商贩，即使摆脱奴隶的烙印，也无法掩盖命运的悲惨。
她此刻对“吃人”的含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真是万恶的奴隶制度。
“我知道了……帮我拿套衣物吧，我自己沐浴，不需要你的服侍。”
……
站在旅馆门口，地势极高的圆形广场，夏安与安岛并肩而立，看罗兰斯层层叠叠展开的风景。
夏安已经能够熟练地运用魔法，增强视力。
透过清晨朦胧的薄雾，她发现，西边的城区，沿着地势，几乎不断向下坍塌，越往西，建筑越是稀疏破落，在最西边的城墙下，河流划出一方空间，荒凉破败的景致，在那里臻至顶峰。
“那是什么地方？”
“‘千窟之城’，曾经古罗兰斯帝国的米伊三世，野心勃勃，一心想在后世留下“征服者”，“大帝”的名号，他继续并扩大父亲对沙漠诸部族的战争，亲自领兵上阵，开疆拓土，直到他的军队抵达赤红山脉的一道无名深谷。此处生活着山民的穴居部落，他们并未袭击罗兰斯王的军队，部落首领亲自前来谈判，米伊三世以为对方即将屈膝诚服，于是召集了所有将军，准备在臣子面前展示王者威严。来者却表示，希望以罗兰斯贵族古老神圣的传统礼仪，比武决斗来裁决部落的命运，若胜，部落能够以自由民的身份臣服帝国，倘若失败，甘愿成为奴隶，绝不反抗，并要求与“在坐最为尊贵之人”进行这场决斗。恼羞成怒的米伊三世答应了他的请求，随后在决斗中败落，伤重而死。”
安岛娓娓道来，对这段历史如数家珍，
“帝国遵守了国王的神圣誓言，给予穴居部落成员帝国自由民的身份，却将他们变相软禁在罗兰斯城的角落，禁止外出与交流，经过数百年的岁月……不知道那里的文明已经退化到了什么地步。”
夏安不寒而栗，她想起洛夫克拉夫特的《墙中之鼠》，人类被困在与世隔绝的空间，数百年来，已经退化为只能四肢行走，以同类为食的‘生物’
“除此之外，广大的西城区，就是奴隶与贫穷的自由民的居所，我有一些事情想要确认……您愿意与我一同前去吗？”
……
于是，二人走在前往城西的路上。
整洁的街道，逐渐脏乱，破败，传来阵阵恶臭。房屋由石制，转为木制，甚至低矮的棉布帐篷。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衣裳破烂，眼中闪着凶狠光芒的人群，在街上四处游荡。在绕过一条幽深狭隘的小巷时，经过一个拐角，安岛低声说：
“有人跟踪我们。”
他缓缓摊开掌心，其上黑影凝聚。
夏安本以为他会掏出把大剑啥的，满脸期待，结果黑影变成一盏提灯的模样，玻璃罩内燃着黑色的火苗，安岛右手提灯，示意夏安站在原地。
一群脸上写着“我就是地痞流氓”的凶恶男子，冲进拐角，四下窥探，见没有目标，又迅速离开。
“这是我的缚影术，可以遮掩身形。”
安岛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及难察觉的骄傲。
“好强啊，隐身的功能果然好用。”
夏安由衷赞叹。
……
二人走到一处巨大的阶梯前。
阶梯起码有上千级，宽度足以容纳一艘战舰，其下是一忘无际的破烂房屋，其上是清晨人烟清冷的宽阔大街。
无数奴隶在阶梯上攀爬，身姿摇晃，眉目低垂，其中年长者，额头上的刺青光点滚动。
人流中镶嵌者几十个手持长鞭者，红色的长袍分外显眼。每当有人倒下，立刻踏步过去，抽在奴隶的背上，高声厉喝。响亮的鞭子破空声，不绝于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