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罗兰斯奴隶家庭的依云,时常感慨自己命运的不幸。
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用抹布清理令人作呕的脏物,是她每天的主要工作。
街道上那些衣冠楚楚,面容整洁的贵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世界上除了奴隶们悲惨的生活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光鲜亮丽,无需艰苦劳动的地方。而这种地方的优渥生活,正是以奴隶们的悲惨作为祭品,才得以实现。
她的父亲,在捕蟹船的甲板下,暗无天日的船舱里,从事划桨的工作。
那天,他们的监工,那个面容刻薄的中年人,闯入她家,宣布她的父亲背叛了城邦,参与劫持了捕蟹船,逃走了。
于是几个守卫带走她的哥哥,第二天,在广场上活活烧死了她。
她的母亲,与所有奴隶一样,早早在额头上刻下了火焰刺青,在白天工作时,如同木偶一般,任人驱使,对依云偶尔的悄悄呼唤浑然不觉。
只有晚上回到家中,眼里才恢复几丝神采,能够进行简单的交流,也会在夜深时悄悄落泪。
伊云看见她落泪,往往很开心,因为这是她的母亲还活着,灵魂尚存的唯一证明。
千百年的时光里,奴隶们在东大陆通用语的基础上,发展出全新的语言体系,大幅度简化单词,往往只有简单的几个词语,组成一段话,因为他们的神智,已经不足以进行复杂的交流。
她的哥哥被烧死后,第二天黄昏,监工又来到她家里。
这次,他用毫不遮掩的贪婪眼神望着伊云,命令母亲,将她的手放在火炉中。
依云知道,像她这样身体比较健康,容貌端正的奴隶后代,按照罗兰斯的法律,必须送上拍卖台,供贵族们挑选。
监工们若是看上哪家奴隶的女儿,将其弄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据为己有。
母亲面对监工的鞭子,面对额头上闪烁的火焰刺青,居然强行夺回自己的意志,没有执行他的命令。
她怒吼一声,扑向监工,与他扭打在一起。
伊云忍住眼泪,跌跌撞撞地逃出门外。
她不断穿梭在幽深的小巷里,直到夜幕降临,浓雾四起,遮掩天空。
黑夜,对于罗兰斯的奴隶们,是绝对的禁区。
恐怖的人形怪物,会在雾中悄悄出现,撕碎任何敢于外出的人。
奴隶们想象不到,就在不远处的东城区,正是灯火辉煌,通宵达旦的夜市,那里的人们,可以看到空中美丽的星星。
伊云只是拼命地奔跑,可不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耗光全身的力气,瘫倒在道路的尽头。
最后的最后,面对可怖的怪物时,她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凝望天空。
一阵微风吹散凛冽的雾气,她看到星星的光晕。
这是她最后看到的画面。
......
夜雾潮湿,在脚下的石砖上凝起颗颗水珠。
夏安嗅到血液的味道,再度在她眼前形成蜿蜒的红线,指向前方的街道尽头。
是那个她昨天见过的奴隶女孩。
女孩的脸上爬满血污,双眼无神,失去光泽。
腹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是被猛兽的利齿活活撕扯,隐隐露出其中的内脏。
女孩倒在地上,身后是艰难爬行形成的长长血迹。
不知为何,她在这样危险的夜晚离开家中,遭到那些‘血尸’的袭击,已然在痛苦中死去。
夏安长叹一声,问身边的安岛:
“能让这可怜的小姑娘得到安息吗?”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逃离家中,想必都是极度痛苦的经历。
安岛点点头,黑色的阴影出现,渐渐覆满女孩的尸体,将她分解,吞噬,消失不见。
......
二人回到城市中央,登上一处高台。
夜雾消散不见,远处的东方,可见灯火辉煌的夜市,人群熙熙攘攘。
高耸的山峰上,可以听见瀑布的流淌。
如果忽略掉奴隶们的苦难,这座城市的夜景,是如此美好。
“走吧。”
夏安说。
......
安岛潜入城市中获取情报,夏安躺在旅馆的床上,抱着枕头,思绪万千。
她本以为,异世界之旅是美好的,充满诗情画意。
结果,却见识到血淋淋的世界,冰冷无情。
那些无法安息的尸体......还有那个女孩......
她依稀记得,女孩的哥哥被活活烧死,仅仅过了一天......
无法想象他们的亲人,会有多么痛苦。
夏安升起倦意,陷入梦境。
她回到了‘交界地’。
暮梅坐在岸边,双腿没入水中。
夏安默默来到她身旁。
“你失去了昨天那样的兴奋。怎么了?什么事情令你不开心吗?”
暮梅的视线认真打量着她,冷静评论道。
“怎么说呢,我原本所处的那个世界,是一个和平安宁的地方,”
夏安在她身边坐下,出神地望着平静的水面。
“大家会抱怨生活的艰辛,人与人之间的不公,但总的来说,一切尚可。没有血腥的杀戮,也没有无时无刻的迫害。”
“你们的世界没有魔法,这是难能可贵的幸运。”
暮梅低声说,她摘下一片花瓣,抛入水中,激起小小的漩涡......
“魔法......依我所见,没有带来任何幸福与进步,只是成为统治者奴役众生的恐怖手段。”
“你是魔族唉,这话不是在骂自己吗?”
夏安感到惊奇,精于魔法的血族,竟然对它怀有如此消极的看法。
“正因为我是魔族,”暮梅再次扯下一片花瓣,“我往往是极不情愿地施展魔法,但在我真正需要它时......魔法却无能为力。”
......
夜深时分,诸神花园的一处宅邸。
仆人上前,恭敬行礼:
“主人,圣女大人求见。”
瑞丽丝极不情愿地端正坐姿,同时放下手中的小说,将它塞进座椅的软垫里。
那个圣女极度狂热,行事古板,像是坟堆里刨出的古董,丝毫没有幽默感与享乐的能力。
“请圣女大人进来,对了,房间是再添几只熏香,酒味太浓了。”
......
主宰教会的圣女,自幼经受永痕之火的淬炼。
她不惧火焰,能够从容地走进永痕之火中,与统御之神交流。
那暗红色的长发,熔金般的瞳孔,似乎也燃烧着熊熊火焰。
“首席长老大人,深夜来访,打扰了。”
她优雅入座,向瑞丽丝致歉。
“圣女大人光临,是我的荣幸。”
瑞丽丝强行打起精神,敷衍回应。
圣女点点头,开口:
“城西今晚的值班术士,被他自己操纵的‘血尸’杀害了。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事态不可能出现,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而且应该是强大的魔法师,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嗯,提高警惕。”
瑞丽丝心不在焉地回应。这样的事态并非‘不可能’出现,以前,也有其它国家的云游法师,不满于罗兰斯的制度,替奴隶们打抱不平,或是用魔法消除某个奴隶的火焰刺青,或是与今天一样,前去刺杀施展血巫术的祭司,以为自己是歌剧里拯救苍生的英雄。最后,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捉住,送上罗兰斯的绞刑架。
“这次,与以往不同。”
圣女提高声音,如同咏叹调。
“我看到永痕之火的预言,昨天,它弯曲成诡异的弧度,烈焰直接冲上天花板......它在焦躁不安,可怕的命运,即将降临,随后,火焰在整个大厅弥漫,如同雾一般,是的,迷雾,我们必须消灭这样的征兆。”
“那只是一个可笑的传说,被奴隶们奉为拯救他们的信仰。”
瑞丽丝嗤之以鼻,随后,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身体倾向圣女。
“是的,‘迷雾’确实存在过,不是作为自然现象,而是一个邪恶的组织......你我对此心知肚明......但小时候,历史老师无数次提醒过我们:‘迷雾’已经在四百年前,被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消灭了!你不会在永恒之火中,看到幽灵的归来吧!”
“是的,幽灵的归来。”
圣女的语气中,竟含着一丝恐惧。
“自大海上归来,我真的看到了,你一定要相信我瑞丽丝,不管是作为罗兰斯的统治者,还是作为我的朋友,你一定要相信我。”
瑞丽丝凝视那双熔金般的眼睛,片刻后,移开视线:
“明白了,我会召集舰队,做好海上的防卫,军队,城墙上的弩箭和投石机也会增加,我向你保证,我相信你的预警,”
她的语气渐渐柔和,“你先回去吧,明早再商量细节,圣女大人。”
......
阿芙狄娅公主,躺在坚硬如石的陈年稻草上,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她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立在牢房外。
那影子悄悄耳语,宛若呢喃,那番话语,像是直接流进了她的脑海,是如此的虚幻。
两天后,竞技场上,会有人前来营救你。
影子如是说,恍惚间,立刻消散不见。
公主摇了摇头,坚定地认为,这并不是幻觉。
可是在两天后的竞技场上,防守如此严密,那人如何突破重围,前来营救她呢?
除非是强大得超乎想象的魔法师,才能办到。
她感到一阵头痛,于是抛弃脑中的胡思乱想,闭目养神。
脚步声传来,公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无奈地睁开眼睛。
瑞丽丝拿出钥匙,打开铁门,走了进来,倚靠在墙上,面露微笑。
“你看起来很镇定,是有人要来救你吗?”
公主的心跳漏了半拍,不,她的笑容很轻松,这只是一句打趣,她不知道方才那‘影子’的事情。
“多谢你提醒,这下我更加镇定了。”
公主说。
“倒是会逞口舌之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项能力,”瑞丽丝拍了拍手,薇拉端着一个木盘现身,上面放着一把剑。
“说正事......两天后的比武竞技,如果你能连胜三场......即可重获自由,这是罗兰斯的律法,我绝不会违背。只不过,你要使用我提供的武器,挑战我挑选的对手。”
“我连自己挑选武器的自由也没有吗?”
公主苦笑,接过瑞丽丝递来的青铜长剑。
“你如果想取我性命,大可以现在动手,不必让我拿着青铜剑,去挑战你精挑细选出来的角斗士,这把剑还有这么多缺口,剑锋也很钝......”
公主仔细打量手上的青铜长剑。
“相信我,武器倒是其次,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吧,它是某位沙漠王的配剑,很适合你尊贵的身份。”
瑞丽丝脸上,露出公主熟悉的病态笑容。
“这次我为你挑选的对手......你绝对无法战胜他,以我对你的了解。”
公主心中浮现几个人选,都在罗兰斯的竞技场中拥有赫赫威名。
“你介意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吗,大人?”
“介意。”
瑞丽丝说,“答案到最后揭晓,才有趣嘛,你该洗澡了,阿芙狄娅,身上都是凝固血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