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头部覆满鳞甲,光滑如镜的鲸鱼,自船下方游过。
夜晚,海雾朦上胧。铁灰色的海水,勾勒出它庞然的浅影。
夏安作为轻度的深海恐惧症患者,屏住呼吸,心惊胆战地看那鲸鱼游远,方才放下紧张。
晚上的正餐宴席,照例在船长室进行。
走进去,夏安立刻发现不同寻常之处——船长室一片漆黑,没有光源,只能凭着窗外的月光,勉强见物。
原本属于白玉的长桌首席,端坐的是辛的身影。
她面前放着一本极厚重的书,一个本子,她借着那点点月光,一边看书,一边用一只羽毛笔,在本子上不停记录。
白玉坐在她的右手边,长桌宽边的第一个位置,她双手合十,抵在下颚,看众人到齐落座,低声宣布:
“今天是辛的第十六个命名日,我们要按照先民的习俗,为她庆祝。”
“喔,命名日,看来会有更丰盛的食物了。”
司文优雅地拿起刀叉,语气一如既往地愉快。
夏安发现,原本餐桌上,青铜烛台里的蜡烛,都被取出来,装在小小的金属盘里,排成一列,整齐堆放在辛的面前。
白玉起身,走到外面,拿回一只顶端燃烧,用于引火的木条,点燃了辛面前,最左边的蜡烛。
接着,她将木条递给司文,为辛点燃了第二根蜡烛。
辛对他们一一低声道谢。
很快,轮到夏安,可是阿芙狄娅将木条递给她时,熄灭了。
夏安摆摆手,示意不用替换,接着来到辛面前,将手掌轻轻覆于最后一根未燃的蜡烛之上。
火苗窜起,欢快地燃烧起来。
全部蜡烛,都被点亮。
光明如泉水,在静谧的空间里流淌,温润的烛光,在每个人的面庞跳跃。
“谢谢。”
辛缓缓抬眼,勾起嘴角。
丽尔端上一份灰面表皮,在船上难得一见的鸽子派,木盘边缘,环绕一圈浇上浓郁汤汁的炖菜,放在辛面前,随后在辛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坐下。
借着烛光,终于能看清桌上原本的菜肴。
夏安吃不惯海鲜,于是丽尔特意为她准备了一道,用红酒去除腥味,割开表皮,塞满香料与类似生姜的调味佐料的剑尾鱼,这条鱼在船上的冰藏室里放了许久,属于海洋,夏安难以接受的‘鲜味’,淡了许多。
当然还有阿芙狄娅最喜欢的龙虾。
夏安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公主的腿,低声说:
“光线这么暗,没人看的见,想吃就多吃点。”
没想到她还是扭扭捏捏,听见这话,反而坐的更直了。
“礼仪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提高自己的修养。”
真是个木头脑袋,夏安哀叹一声,转向首席的辛。
“辛,你随时都在看书,记录吗?”
“是的,这是我的职责。”
辛将书与本子放在腿上,在丽尔的催促下,慢条斯理地拿起刀叉,在桌上搜寻食物。
夏安表示很有兴趣,于是辛继续为她讲解。
“先民信仰知识,在魔法肆虐的‘降临时代’,先祖们一直深信,只要通晓世界的一切知识,了解万物运行的规律,就能创造一个平静祥和的世界,生存下去,在远古时期,祭司们依靠血金术,将他们一生的见闻,与获取的知识,记录在翠金金属中,身为祭司,我必须时刻学习,记录知识,这个本子,是我的日记。”
辛拿起那个纸页泛黄,皮革封面的本子,为夏安展示。
夏安注意到,纸张外延,生出许多便签,似乎写着人名,其中一个人名,占据的篇幅最多。
于是她好奇地提出疑问。
“这是我对所有遇见之人的记录,至于描写最多的......”
“是我啦,”丽尔骄傲地举起手,“我和辛相处的时间最久,她觉得我最麻烦,说不定写满了对我的抱怨呢。最开始,她还冷着脸,问我的出身年月,爱好,经历,一一写上去,其他人都没有问的这样细......”
辛恰到好处地脸红了,扯了扯丽尔女仆裙的袖口,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司文看似浑然不知,自然地接过话口,
“丽尔,辛大概是认为你最有威胁。像我这样的老好人,她只问了我的姓名,年龄,可见对我有多放心。”
于是所有人报以微笑,掩盖辛肉眼可见的羞怯。
“明天核算在罗兰斯行动的支出,还请你帮帮忙。”
白玉对安岛说。
“喂,安岛是我的仆人,你可不能天天使唤他。”
“暮梅小姐,在这艘船上的消费,可不是免费的。”
白玉指指桌上的龙虾,阿芙狄娅本想再拿一块虾肉,手上的蠢蠢欲动,立刻被惊退。
“例如这只龙虾,阿芙狄娅公主,已经吃了小半部分了,如果拿去卖给临月城的王公贵族,能值两枚银鹿币呢。对吧,公主殿下?”
“好像......是吧。”
“我们不算是白吃白喝,”夏安极力辩解,“嗯......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战斗力这么强,可以当你的保镖了。”
“主人,我本就是长夜宫的管家,这点工作,对我而言,非常轻松,不必担忧。”
安岛及时宽慰自家主人。
......
夏安喝了一点红酒,小心翼翼,却没有产生任何醉意。
晚餐进入尾声,她先行告退,来到甲板上,享受湿润冷冽的海风。
司文来到她身边,靠在船沿,看空无一物的桅杆。
“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夏安的话,一语双关。
“暮梅小姐,我想你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人。”
他拿出一把谷粒,洒在地上,四周盘旋的海鸥,纷纷落地,争相抢食。
“不瞒你说,我原是个海盗,如果说不同之处,那就是比其他的海盗,多讲一点规矩,不会滥杀无辜。我召集起的那帮人,自认为侠盗义士,是这个肮脏,充满压迫世界的反抗者。直到有一天,我的船被‘落日之子’——那是盐海最大的海盗集团,击沉,我的手下们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出来。从那时我便意识到,面对你的小打小闹,强权者们只会不屑地发笑,你顶多只能带给他们小小的烦恼,甚至不需要他们亲自出手解决。只有你真正去计划,去行动,去招兵买马,去认真地想要推翻他们......他们才会感到真正的恐惧。简单来说,现在,我的人生目标,就是给他们制造麻烦,最好是很大很大的麻烦。”
司文举起木制的杯子,将酒液倒入大海。
“那么,第一个复仇对象,是谁?”
“‘落日之子’的首领,派恩之子派恩,人称‘幽眼’的瞎子......当然,还有他的‘恐惧号’。”
司文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