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下午放学。
不论是站在讲台上的，还是坐在课桌前的，每个人的视线都在有意无意瞟向挂在教室最后方的钟表。
眼神中的期待不言而喻。
直到下课铃打响的瞬间——
普天同庆。
黑泽莲也是。
尽管他的手上捧着天海桐发放的一摞试卷。
他将试卷收回到包里，思绪却已经有些飘飘忽忽，不知该飞向何处。
光头教练与天海桐都明令禁止他在学习成绩合格以前，踏入更衣室半步。
而接下来周末的两天时光也会全部都交由天海桐支配。
更致命的是，她并未透露一点的安排计划。
一切都是未知。
这么做应该是想要拉期待感吧？
比如周六早晨醒来睁开眼时，天海桐正侧躺在床上，二人四目相对？
又或者辅导作业时意外下起大雨，无处可去的天海桐只好留宿于黑泽家？
还是说，二人漫步在月色之下，互诉衷肠时恰巧一家Love Hotel立于路边？
……
每一种，听上去都像是格外少儿不宜的展开。
这绝对不应该是看过上百本恋爱漫画的纯爱高手正常想到的发展路线。
黑泽莲感到，有什么正在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思维。
但还是先回家吧。
试卷还有很多。
背起书包，摆放好桌椅，黑泽莲一步从他的位置上跨出。
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转头，是樱井美咲老师。
不同以往干练的职业装，此刻她的西装外套着一件长外套，披至膝盖边。
她动了动食指，敲打在黑泽莲的肩膀上，随后扭头朝向屋外。
“跟我来趟办公室。”
黑泽莲不为所动。
他抬起头看向教室后的钟表。
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两分钟了。
如果再慢一些，他就会赶不上六点重播的《龙与虎》。
虽然他已经看过七遍了。
“老师，劳动法上有说过——”
“你是公司员工吗？”
黑泽莲很想反驳。
但思考数十秒过后，还是接受学生人权远不如社畜这一设定。
见面前的少年终于安定下来，樱井美咲转身朝着办公室走去。
走廊上，窗外火烧云霞光映照在脚下。
黑泽莲刻意行走于墙角边的阴影中，仿佛遇光便会彻底消散的吸血鬼伯爵。
“这周周考的试卷我已经批改好了。”
“我国文成绩一项很不错。”
“是物理试卷。”
黑泽莲猛得停下脚步。
你不是国文老师吗？
在学生诧异的目光中，樱井美咲镇定自若地推了推眼镜，又继续朝着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在逃离工作这件事情上，成年人总是有着过人的积极性。
老师也不例外。
将教案放置在桌上，樱井美咲将一旁试卷堆最上层的那一张抽出，摆放到黑泽莲的面前。
59。
明晃晃的红色数字，代表着黑泽莲当前作为学生的价值。
“进步很大。”
“的确。”
黑泽莲同感地点点头。
相比较上次的物理试卷，居然在十位数上多出一个数字。
简直是奇迹。
“我没作弊。”黑泽莲当机立断解释道。
“多少有些欲盖弥彰了。”樱井美咲将试卷卷起，指向窗外那藏起云层里的火烧云，“你看到了那朵云了嘛？”
“火烧云是一种大气变化的现象，是指日出或日落时出现的赤色云霞，属于低云类。”黑泽莲回答道，“在物理书第三十页的课后习题上。”
“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未纳入考试范围的知识点你会记得如此详细吗？”
樱井美咲放下试卷，语气里半带着质疑。
这道题班级里能完美复刻书本上原句的人并不多。
黑泽莲是唯一一个没及格的。
面前的少年嘴唇抿了抿，似乎音节已经在嘴边，却也只是喉结鼓动了下，并未能发出声音。
前天放学后，天海桐将他留在教室内补习。
一男一女一书一课桌。
赤橙色的霞光铺洒在她的侧脸上，犹如晕染上流光的静态古典画。
他连带着知识点将这幅光景印刻在脑海中。
但这种理由不适合在老师面前说。
容易被误解。
“你最近的各科成绩都进步的很快，是有人在辅导你吗？”
“班长有帮助我。”
“班长…你是说天海同学是吧？”
樱井美咲将手头的试卷整理对齐后，将黑泽俩的那张重新塞回到它应该呆的位置。
尽管考试排名不会公开，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老师统计学生成绩数据。
“对。”
“你也真是，虽说天海同学成绩好，领导力强，也担任过学生会长，但在我们班从来也没当过班长，为什么一定要选这个称呼？”
“这已经变为数据成为我语言中枢模块的一部分，无法切割。”
“所以这段时间天海同学一直在辅导你学习？”
黑泽莲点头。
“你们一起参加社团活动？”
黑泽莲又点头。
“除了晚上回家吃饭睡觉的时间外，你们不仅在班级里前后桌坐在一起，其余的时间也都基本形影不离，是这样吗？”
黑泽莲迟疑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樱井美咲一挑眉。
“那你们是在……恋爱？”
“教师手册里有规定老师应该八卦学生们的感情生活吗？”
“太好了，那就是暂时没有。”
为什么班上学生没有恋爱你会如此庆幸？
望着眼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的樱井美咲，黑泽莲将视线望向窗外。
远处的火烧云已经大半只躲在云层里，羞于见人。
教师办公室的窗恰好正对着足球场。
一低头，秀丽的黑长直发便跃然于视线之中。
天海桐正坐在场边，静静观看着球场上发生的一切。
她真的看得懂足球吗？
黑泽莲不禁困惑。
他见到过太多女生对足球一知半解，只是因为某一个男生或球星而入坑。
动机不纯。
天海桐也会动机不纯吗？
“再考你一个问题。”
突然，樱井美咲的声音突然将黑泽莲的注意力拉回到办公室中。
她手上正捧着物理书，来回翻阅着，似乎对这课本格外陌生。
改物理试卷真是难为你了，樱井老师。
突然，她在后半本书的一页停下。
“噢，找到了！”樱井美咲突然开口，“你知道普鲁斯特效应吗？”
“普鲁斯特，20世纪法国作家，创作过《追忆似水年华》。”
黑泽莲秒答。
他每天中午的时间全都花费在国文常识题的背诵上。
“是物理学家普鲁斯特。”
黑泽莲诚实地摇头。
樱井美咲却像是获胜的小女孩一样，微微昂起脑袋，开口解释道。
“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可以举个例子吗？”
“比如你闻到自动铅笔芯的暗香会回想起考试时的紧张，嗅到烟火气息便会想起家里的饭菜，还有……”
“那如果闻到一个人身上的味道，也可以立即在脑海中浮现出当事人吗？”
黑泽莲突然开口，打断了樱井美咲的话。
她愣了愣。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国文老师似乎是有一些难。
在思索片刻后，樱井美咲还是点点头。
“应该是可以的。”
“好的，谢谢老师。”
“不用…谢？”
黑泽莲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樱井美咲仍然在思考他道谢的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