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作者:L苏氨酸 更新时间:2023/9/19 5:11:25 字数:10153

“哒哒哒……”

三步并作两步,踏着石阶,我焦急地跑上本能峰,我所隐居的草庐。

就一盏茶的时间之前,莫琉喑急匆匆的跑到我的灵田,告诉我,自己家中出事了。她本是去给我送文书,看到屋门虚掩,屋里横竖陈着两副娇躯。

我嘱咐过切莫擅入,屋里昏暗,她看不真切,匆匆跑下来找我。

思绪间,草庐已经在眼前。

就算经前次遭卑鄙歹人下毒,功力散去大半,但登上本能峰半腰的草庐,对我也不过须臾之间。

我猛地推开草庐的木门,用力大呼一声本该在此那人的名字:“玄燕!”

面前的场面,让我心中猛地一紧。

简陋的木桌翻倒在地,茶壶茶杯尽数倾洒。屋子里的地上,斜躺着两个少女。

我冲开木门那瞬,斜倚在靠里墙角那女孩眼瞳一缩,垂在地上的纤纤玉手微微颤了颤,但是终于还是没能动弹。丰润的红唇似要张开,但仅仅只是微启。她往日严肃清冷的面颊,此刻面对着我,只有哀哀的乞求。

那是我的大师姐,林凤渊。

“呜……六子……呃啊——是……六子……吗……”

听到了我的喊声,倒在桌边那女孩想用双手撑起身子,可是终究也无力的倒下。她白皙的面颊,此刻已经微微潮红,一双本该狡黠的眼睛此刻虽还半睁,可在毒力的侵袭下也已经失了神采。她此刻躺在那儿,是如此的……无助。

我后退半步,咕,咽了口口水,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瓶。

往日,我逢人便说那是吊坠。所以只有我知道,那是一种毒的解药。

人服下毒药,一炷香的时间内,只有完全吃下这副解药,才能立刻排出毒素,否则,命丧黄泉,神仙难救。

这种毒,纵使再高的修为,也无法抵挡一剂。

“这……这是!”

莫琉喑这才姗姗而来。虽然说同宗同门,也都几乎是同时修炼的弟子,但她资质一直都是平平,也就落得跑腿递信的地位。看到宗门里最受敬重的大师姐此刻竟然如此狼狈的躺倒在此,她吓得不轻,朝我看来:“我……”

我镇定下来,用眼神示意她。得到我的许可,莫琉喑这才敢颤抖着上前,扶起大师姐的身躯。

要知道,平日里,大师姐对我的专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除了我,哪怕是最要好的姐妹,都很难跟她走的这么亲近。

我也走上前,轻轻扶起眼前的女孩。

她叫苏玄燕,一提起她的名字,坊间无人不知那是不留教的女统领,索命的阎王,从不露真身。她的刀下冤魂从来也不知为何会命丧她手,人称“无常剪”。

可是,在我面前,她总会显露出她真正的性格。做的再怎么狠辣,正是豆蔻的年纪,古灵精怪的劲儿,却总爱黏着我,小鸟依人似的。

此刻,她躺在我的怀里,口中细若游丝的叫着我幼时的诨名,无力的双手似是还想抱住我的身子。

同样的,也只有她叫我六子,那是儿时在街上,我的俗名,进入宗门也没人再喊,只有玄燕。这个时候,又让我想起幼时,我们在破土地庙里相拥,躲在跛脚的供案下,外面的风雪很大,只有我们暂且温暖。

“墨君,现在……”

莫琉喑问。

“先把她们放到里屋床上,用棉被裹好。”我说,“这毒不是什么厉害之物,以她们的修为,运转内功,恐怕用不到几个时辰也就消了。你,去今天采的草药里弄点灵连翘和灵银翘洗净了,再去旁边的顶级灵田采点金银花,一起熬成汤药喂她们服了,好助她们解毒。”

有了莫琉喑搭把手,很快,两名少女都被移到了旁边的床上。莫琉喑明显的松了口气,拿着药罐出去的时候,脸上都有一种虚惊一场的喜悦。

她出了屋子,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强装镇定的脸松弛下来,我猜自己脸色肯定很难看。

刚刚那些话,当然全是我编出来,让莫琉喑镇定下来用的。毒药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我最清楚,她们活不到下个时辰。

我那么说,只是为了避免她慌张的跑去,惊动了师父她们。

如果那样,那在劫难逃的,只能是我自己。

因为,这毒,是我亲手炼制的。

双手挠头,我大步回到翻倒的桌前,在一地的碎片前蹲下,伸出两个指头拣着碎片,仔细辨认里面的东西。

不可能的。明明毒药还好好的藏在暗格里,怎么可能……

我小心地翻着碎片。这些属于茶壶,这些是茶叶罐,这是两个还没碎裂的茶杯,这是——

我的心猛然停住了。

满地狼藉里面,有一个熟悉的木盒,如今碎成两半,木屑碎片四散。里面的两粒丸药掉在地上散落的茶水里,已然化开,很明显,已然不能再吃。本应该还有另一枚丸药,现在也压根不知所踪。

我怎会不认识这个木盒?

那一天,宗门同一方魔教,爆发激战,混乱中,我被淬毒的暗箭中伤,险些失了性命。是大师姐,用这个木盒装着各处搜罗来的解药,将我放在她的腿上,一次一次,口对口,将解药用自己的灵力调和,送入我的经脉,这才保住了我的性命。

待我无性命之忧,她也特制出了维持我身体的解药,每三天送来草庐一次,以压制我体内残余的毒性。

大师姐本该早上来,而现在太阳已西,阴升阳降,已经误了该服解药的时候!

没来由的,我感到丹田一阵滚热,随即猛地开始抽痛,好像脏腑都要被搅碎。气血回涌,手脚瞬间冰凉,额上刷的布满了冷汗。

纵我久经战伤,也无法奈何如此剧痛,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很快,四肢百骸也传来了剧痛,好像有蚁噬骨,万箭穿心。

“就这样,去了也罢!”

我心中想着,还是硬撑着身子,甚至终于,一挣,站了起来。

可是,也就在这一瞬,一股强大的真气,贯通了我的丹田,瞬间冲开了全身上下经脉的淤塞之感!

这是……!

我活动活动手指,全身洗经伐髓般的轻快,同天地万物间的共鸣,都在告诉我:我的修为功力,回来了!?

顾不得细想,我站起身,看看眼前地上的零碎。

不对——这里压根没有毒药瓶!

快步走回书房,按动机关,打开暗格。

天青的瓷瓶,上面缀满冰裂,摆在锦盒正中,一切都和往常别无二致。然而,一拿起它,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已经空了。

我拿起瓷瓶,走到窗边,用帕子擦了,扔出窗外。外面是本能峰后的深涧,深不可测,灵气稀薄,绝非修炼者适宜之地。

只是拿起瓷瓶扔出去,我的指尖已然有些毒气缭绕。

进入宗门不久,我就展露了这种几乎天生的灵根,不仅利于修炼,更让我获得了对丹药的极高辨识力。

现在,修为莫名恢复,我对这些丹药的感知也恢复了不少。

“这东西——作用于肝?”

虽然说我从半卷古籍残篇中弄到了这方子,但书中并未提及原理。加之碍于修为受损,

我捻了捻手指,搓掉残余的毒气,下意识摸向腰间的解药瓶。

——可就这一瞬,我便立即感受到了另一股邪毒的气息。

“……”

我收回手。

解药瓶,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换过了。

也就是说,现在那里面,恐怕是和原先毒药一样毒的东西。

我心念一动,让它继续挂在腰间——也许此物有其妙用。

走出房门,来到床边。

苏玄燕已经意识不清,双眼依然失神的睁着,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林凤渊也无力的躺在那儿,看到我进来,还用那种乞求的眼光看着我。

……不对劲。

肝,开窍于目,气亦通于此,如若肝受损,其经脉运气不畅,首先伤眼,则目不能视——正是魔教小圣女的症状。而大师姐,目明如初,反而舌僵齿硬,言语阻塞。

这分明乃是中了攻心之毒的征兆,哪可能是服用了那副毒药?

而若是有两剂,我何苦不再备一副解药。

只是如今这解药也……

“墨君!”

“嗯?”

我转过头,看向扒在门口看着我的莫琉喑。

“墨君,是小女不才,竟认不得哪个是连翘……”

“知道了。我来吧——你到一旁歇着即可。可惜茶盏都已打翻,不然还可邀你品品我这山茶。”

我收起修为,来到屋外,开始在萝筐里找寻所要的药材。

说是拣药,不如说是胡来,毕竟心乱如麻,哪有心思找什么连翘。再者,找也无用——就算是再好的灵田所植,不经炮制,也就是些野草杂根,何堪大用?

若真要制那解药,光是炮制便须九九八十一天,不容半点差池,更不用说所需的药材,翻遍周围十万八千岭都不一定得来。

我当初制那解药的时候……

“墨。”

眼前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那时,我身重剧毒,功力尽失。

为了方便我休养,大师姐专门向师傅要了本能峰上这处靠近灵田的地方,让我能在此静养。此处去宗门不近,灵力不算充沛,但毕竟我当时修为尽失,也无法运转经脉让自己变得恢复更快或者怎样,在遍植灵田的此处,便也落得一份清闲。

大师姐推门而入,我赶忙起来应,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哎——你身子还重伤,怎么还硬要行这些繁复礼节。慢些,我又不会嫌你怠慢。”

师姐赶忙扔下手里东西,将我拉进怀里。感受着温暖而柔软的怀抱,我冰凉的身躯仿佛也恢复了起来。

“我今天来此,是为你带些不好寻到的药材来。人都说丹药君臣佐使,你便好好服着那解药,再以这些药材,照着那典籍熬了配伍——你悟性高,把这些交与你手里,也放心的很。”

说着,大师姐竟直接这样搂着我,坐在了一边桌案前的长凳上。我坐在大师姐腿间,倚着她的身子,看她双手环着我,将下巴搁在我肩上,一样一样介绍那篮里药材。

且不说里面都是些奇珍,就算是些寻常药材,储物篮里可大,这许多也压根不是我吃得完的。

“师姐,这……”她将那药篮盖上,递到我手里,我怎过意的去,“师姐,之前的解药,已经够劳烦您了,如今这些,我怎么受得起。”

“乖,我赠你的。不然,你就当欠我一个人情?”大师姐拿起我手中提篮,放到一边案上,搀起我的身子,温润如玉那双手顺势含住了我的手,“瞧你现在,手都冰凉,虚得很呢。速速补好身子,叫那气血调和了,人壮实了,也免得我整日挂念你。”

“嗯。”感受着师姐掌心的温暖,我坐回榻上,仰头看着她。

居高临下,她爱怜地捏捏我的下巴:“时候还早,我为你做些药膳吃了再走吧。”

“大师姐——”

“听令。”

我便乖乖噤了声,看着大师姐在房里屋外忙。她是谁啊,宗门首席大师姐,人见了都要弯头哈腰,可却竟在我房里,为我洗手做羹汤……

思绪告一段落,我看着手里摘出来的一大堆不知道该称作什么的乱七八糟树根,随手捧起它们,交给莫琉喑:“拿去煮了。”

“这……?上面沾的这些泥土……”

“药引子。”

我不想多言,令她赶紧拿去锅里煮着。

莫琉喑便跑去放锅的那边:“墨君——使陶锅还是……?”

“陶锅便是了。”

莫琉喑倒似兴奋起来了。也对,毕竟她只知她们的状况无需担忧,而为大师姐这等人物做事,说出去光荣的很呢。

在门派中,就算是挤破头皮,都是不一定能够的上资格的。

而如今,她几乎是个送信跑腿的小杂役,得了如此殊荣,怎能不兴奋?

“墨君,用哪个水?”

“墨君,使文火还是猛火?”

“墨君,真的要如此整块煮吗?”

“墨君——”

我摸着腰间的玉瓶,里面传来毒气,令我忧心。此时有这么个家伙在此闹腾,倒是也能为我分散点念头,不至于急火攻心起来。

“墨君。”

“拿木勺搅拌。正着搅,要一直搅着,不能停。”见她就要闲下来,我连忙提醒。

“哎,墨君——有时候啊,真羡慕您。”

莫琉喑拿着木勺搅拌器起来,但嘴终于还是没有闲下来:“如小女这般,整日作些没个出头时候的工,有心为宗门建功立业,却总也不得贵人相助——平日里,莫说为师姐做事,恐怕是见面也难的。今日……今日也得了机缘,有您引荐,这才能为大师姐熬一锅药,可不如您,一进宗门,承蒙厚爱,顺风顺水的……”

“嗯?”

莫琉喑其人,要么说脑子不灵光,不止修行上的悟性差,也不会来事,有心拍马,却常常岔到没边。

当然,反而是这种人说的话,我才最感兴趣。

比如那一句——

为什么她说我一进宗门是顺风顺水?

怎么可能?

初进宗门,我还是常人家孩子才初学音韵的年纪。那时我还在街上讨吃,苏玄燕刚被黑衣人掳走,正是我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大师姐就在这时发现了我的灵根,用一根糖葫芦把我拐回了宗门,硬是塞进了师父门下。

可毕竟,宗门修炼,能进得来的哪里都是凡夫俗子,等闲之辈?不是宗门子弟,也是望族之后,随便牵出哪个,都不是我这等流浪的孤儿能比肩。

所以,到了宗门之中以后,我不可避免的遭受了各种冷落与非议。

上流社会的拉帮结派,我根本无法融入,他们每每见我,就是让我做杂活,除了日常家务料理,更是要被使唤着,去做许许多多或有失去生命之危、或有得罪师长之嫌的事情。

若不是大师姐一直护着我,在修行时将我带在身边,在被使唤去做事时总是及时救我于险境,恐怕我就算不死于意外,也丧命在师门的鞭笞之下了。

承蒙厚爱,顺风顺水,何处之有?

“啊——墨君,小女有罪,不该多嘴!”

听到我一声疑问,莫琉喑顿时慌了神,差一点就要扔下熬药用的勺子,开始给自己掌嘴。

倒是对自己言多必失的毛病很有自知之明。

“不必如此惶恐,我是你同辈,何必见我就如见到虎豹豺狼?”我摆摆手,“搅拌反了,那边。”

“唔!”

“纵使我入了宗门,毕竟流民出身,生性也薄凉,与众同门也没有高雅的意趣相合,只知闭门造车般的修炼,对宗中之事总是不太了解。琉喑,你刚刚所说,‘承蒙厚爱’,是什么意思?”

“小女不该多言的!小女也只是脑子一热,信口胡诌出来——”

总是如此后知后觉。

我已然猜到大半,当然不怕套不出来这话,继续循循善诱:“其实此事,我也非没有耳闻。大师姐平日关照我良多,或恐让我落下歉疚,很多事情总爱瞒着我。如今多亏大师姐的解药,我的功力恢复几许,正欲报答大师姐再造之恩,不知琉喑是否知晓些什么,好助我一臂之力呢?”

“呃……小女毕竟也是宗中一介杂役,除了日常勤务,许多事情都不分明。倒是不时有些道听途说的耳闻,也就尽以为是玩笑了。”

“不怕,但说无妨。毕竟你也只是耳闻,该作何取舍辩证,自有我定夺。”

“那我便……嗯,其实当时,墨君刚刚进宗之时,就已经有了些言语……有人传言,墨君您身上的灵根,其实都是大师姐用自己的灵气一手栽培,若无此事,恐怕就是一介凡夫俗子……哦,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小女愚钝,并不知晓什么灵根是谁之分,所以也就将信将疑,只当笑柄了。”

“无妨,你继续说。”

我摸着下巴,消化着这些内容。

“哎。”

“搅拌。”

“哦哦——啊,就在那以后呢,因为总有这些传言嘛,有的弟子就总是忿忿,总是扬言说,要给墨君你一些好颜色看看,大师姐大多数都严厉打击的,唯独有的地方网开一面。结果,很快那些人都发现,大师姐给您练的功法是独门的功法秘籍,还老给您开小灶,在这些地方,他们也都拿您没办法。其实,小女想他们也都是妒忌您,那也没法,您这么……”

“方向反了——”

“抱歉!”

我转过头,打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想了一下,转过头对着莫琉喑:“对了,对决战前夕我被师父猜忌一事,你有何耳闻没有?”

“只听说大师姐为了您,在山门前长跪了三天三夜不起,才让师父默许你出征。”

“这我知道,可有什么——比如,是何人在师父耳边吹风?”

“小女不知了。师父当时几乎是性情大变,就算贴身弟子都不知师父何苦如此大动干戈,宗中弟子亦有不少替您喊冤。”

果然。

虽然还有事摸不清头脑,但这一切——

我的手紧紧握住腰间的玉瓶,任由毒素穿透我的肌肤,传来刺痛。

“报——————”

“?!”

猛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一回头,只见身后石阶上,一个蒙面的魁梧身姿飞身上来。

是——他?

瞳孔一缩,我后撤两步,只手拿起滚烫的药锅,照来人脸上飞去。那人身姿一歪躲过,可我正待此机,手中拿着夺过的木勺,七上八下,木勺划出残影,每一下都在来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咚响,仿佛我手中那根本不是木勺,而是铁杵。

对方别说还手之力,招架之功都难以施展!

木勺应声碎裂,我一个闪身,来到那人正前方,双手抱其头颈,膝猛地一顶,又是一个闪身,横腿一劈,对方的身子顿时重重撞进草庐,咔嚓一声把翻倒的木桌撞成几半,撞到屋墙才停下,叮铃咣啷,好不热闹。

我冷眼,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睨着那人。

我永远忘不了那人——

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我面前掳走苏玄燕的——

黑衣人。

记得那天,太阳正好。

“燕儿,你看,这是什么!”

“哇,馍馍!六子哥,你从哪弄来的,太厉害了!”

“哈哈,小事,小事。来,拿去吃吧!”

“唔——我要这个,小的就够了。哥哥辛苦,应该多吃些!”

“哎呀,都是给你的,我早就吃过了,你都拿去吧。”

“咕噜噜~~”

“哼,六子哥骗人!”

“哎,哎——你别生气嘛!”

“我怎么能让哥哥独自挨饿!不行,都要哥哥吃!”

“你别跑嘛——哎哟!嘶……”

“啊!六子哥,你怎么了!”

“没,没事儿……”

“呜……你都流血了,还说没事!都说了,不要再去跟赵贵翁家的狼狗抢馍馍吃了,燕儿宁可吃馊菜叶,也要六子哥好好的……”

“只要燕儿你吃饱,再痛我六子都不怕!那狗碗里还有八个脚的爬虫,钳子那么大,看着就瘆的慌,我就拿了馍馍——”

“燕儿去弄些水,给你洗洗吧……”

“嘶——痛痛痛!”

“六子哥——!还说你没事……呜……”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算什么嘛!”

“瞎说!哼,燕儿以后一定要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再也不让你受伤!”

“真的?拉钩!”

“拉钩就拉钩!”

我和她脏兮兮的手指碰在一起。

“得得得,得得得。”

迅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我只看到眼前一道残影闪过,手指一松,啊的一声,眼前的小人儿就被马上那人拽着,向远处飞去。

“呲啦——”破烂的衣衫吃不住重量,燕儿重重摔落,趴在地上呜咽。我不要命的跑过去,那黑衣人见状,停下马,一把捞起她,喊声“驾”,马蹄滚滚扬尘,飞奔而去。

“六子哥——六子哥——六子哥————”

我一直跑啊,跑啊,直到栽在地上,怀里的馍馍四散滚落,沾上了尘土。

那一声“驾”的嗓音,我从那时记到现在,马上那个黑衣的身姿,烧成灰我也能认出。

而现在——

“你,什么人?”

我抬起脚尖,碰了碰靠墙瘫坐那人蒙着的脸,顺势一翘,挑起对方蒙脸的头套。

“咳……在下,林君凤渊之门客,要余。”

头套下,竟是一副英武的女子面孔,只是此时,嘴角已然汩汩流出鲜血。

“你……”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我压根不知从何提起。

大师姐的门客——掳走了魔教统领流落坊间的嫡系,那为何,她又会回到魔教门下?

此举——

“墨君,我知道,我有愧于你。今日,便任君处置了,但此前,请墨君听我讲完。”

“何事?”

“魔教大统领,已经知晓了苏玄燕,是受到宗门弟子勾引,才自废魔功,弃祖投敌,怒不可遏,已点兵十万,急行而出,恐怕离兵临城下,亦只是须臾之间。”

我的修为恢复大半,重伤对方脏腑。她强忍着痛,坐直些许:“请许我见林君最后一面,之后——”

“是林凤渊让你掳走玄燕的。”

“对。”

“为何?”

“林君嘱咐,你天生一副好根骨,如不纳入门下,任凭你同魔教嫡女厮混,恐是损己利人之策。”

“她快死了。”

“林君她——”

“服了不具名之毒,此刻恐已浸入心脾,神仙难救。”

要余瞪大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我视若无睹,转过身,踢开地上的碎瓷残木,看向屋外。

莫琉喑正倚着门框虚站,眼低垂着,满含着惊愕。

“你……都听到了?”

“不,不,没有——小女、小女什么都没听到!!”

“罢了,罢了。”

“那……大师姐她真的……”

“是。”

对方一时无法接受,失神一般,猛地摔坐在地上。

我不管她,灵光一闪,转回头去,在地上细细寻找那些散落的杂物。

半个茶盏、小半个桌腿、一根壶嘴儿……这里,这里是丹药盒,那散落的丹药,应该在这——

找到了!

大师姐带来的解药,就算多数化开,幸运的还留存了一些。

我拿起仅存的这一点点丹药,一瞬间,这条手臂上的灵力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一样,刷的往指尖流去,紧跟着,全身的真气也都被调动。

“呜……咿呀……呜嘤!”

寻声望去,果然,一边床上躺着的大师姐,此刻面色潮红,发出难受的呻吟。

恐怕,这东西压根就不是什么解药,也不是抑制什么毒力侵袭的东西。

它的作用,恐怕恰恰反之——是这种药,在抑制我身上的灵力,然后吸取我身上独属于我的气息,映射到一丸毒药上。

我服的越多,那毒丸同我的联系,恐怕就越深。

而现在,大师姐服下的,或许就是那丸毒药。一用此药,毒力攻心,里面却满是我的气息,一瞬间,她的心脏将同我的心脏,构建生生世世不能分割的纽带。

我扔下丹药,不再言语,来到床前,苏玄燕身边。

我坐在床沿上,紧紧握住她发冷的小手。

“呜……我的六子哥……”

往世如何风流,纵然不是我所犯下,可也已然无法弥补。

这一世,我最对不起的,还是我的燕儿。

那次,同魔教决战,我身重剧毒,恍然间,我眼前景色变换,来到了阴曹地府。

眼前,是高高的判案,案台后面,站着魁梧的阎罗王。

“你——命数尚不该绝——”

返回人世之前,无意间,我窥见了自己的命本。

我的前世,穿梭于大千宇宙,勾引数条情缘红线。随着前世命数一绝,缘分却并未就此了断,反倒是越发生出数不尽的枝桠,同我这世连结了扯也扯不尽的关系。

林凤渊,恐怕正是上一世牵扯的情缘红线之一。

自幼,肃静我身边关系,将我带入宗门;将自己的灵力传授与我,让我同她建立连结之纽带;最后,趁我身中邪毒,将我软禁在这本能峰半腰,更是把带有我气息的灵力传送到毒药身上,再吞下——如此,我无论如何转世投生,都绝无法逃出她的股掌!

生生世世,她对我的爱将贯穿永恒,但此刻,这爱却像炙手的火炭,怎么也甩不脱。

我长叹一口气,伸出手,挽住苏玄燕的上身,将她瘦削的身躯揽进自己的怀里。

我想起那夜,宗门同魔教扎营对垒,双方剑拔弩张,战斗触之将发,天色都为之而变,大雨倾盆,雷声隆隆像是上天敲响着战鼓。

“谁?”

姗姗来迟的我,站在山间,听到身后草木异动,猛地转身,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那夜,泪水和雨水一起滑落。

寒夜的雨中,我们相拥而泣,就像当年,我们在风雪中的小庙里那样,好像再也不会分开。也是那一夜,只是一座小小的山洞,却成了我们最甜蜜的寓所。

“我修正道,你炼魔功,我们本就不是同道,强行此事,恐怕修为……”

“那,若我现在散尽一切功力,抛却一切魔教的念想——”

“玄燕,你——”

“六子哥,你答应我,等到这战罢了,你也别再顾那正邪纷争了……斗来斗去,总不过了了,而我的心里,仿若只剩下你了——你知道,你知道这十五年来他们……都说我狠辣,可那只是我……我没有你——呜……”

那夜以后,她散去魔功,匿踪而走,魔教阵脚大乱;我身中剧毒,却也应了许诺,再无法插手正邪之争。

大师姐将我锢在本能峰,圣女却冒着九死一生之险,赫然闯入敌营,只为与我相见。

此刻,她在我怀中,身体轻轻颤抖,呜咽起来。

恐怕,毒药也是大师姐喂她服下。经脉不同,死去再投生,大千世界,恐怕再难寻。

从前,我炼就那副毒药,正是为了使自己转生之时,尽数脱去这段自前世而来的孽缘。可是如今,它反倒成了,横贯在我同她之间,不可逾越的高垣。

这一举,恐怕彻底断了我们之间的缘吧。

此去一别……

玄燕好似在我怀中睡着了。她的呜咽渐渐地微弱了,像是恬静的睡着了,失神的双眸流下两道泪痕,缓缓闭上双目,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抱着她,仍不愿松手。

我遗忘了时间,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孽徒!!!”

我木僵地放下玄燕,转过身去,跪在地上,面向来人:

“徒儿参见师父。”

“你有什么脸叫我师父?”

师父抬起一脚,将我踢翻在地。她鹤发童颜,看似娇小的脚上穿着精致的鞋子和丝质长袜,但这一脚的力量,却让我翻倒在地,久久无法起身。

或者说,此刻,我也已经不欲起身。

“我早知我没有冤枉你。”

师父脸上面无表情,语气更无波澜。如果说大师姐还只是严肃,那师父蓝凌寒,则完全就是冷峻。

娇俏的脸颊,银铃样的声音,但却从不可能有表情。如此,宗中弟子,在这威压之下,竟从来不敢任何亵渎。

我倚在旁边的墙上,我猜我已然神色木然。

“决战前夕,一封带有魔教印记的信,竟然传入我的寝宫。打开一看,竟是邀你花前月下,前去幽会,落款更是魔教的女统领之名。我那日就欲将你逐出宗门,念及你师姐林凤渊苦苦求情,才饶过你一马。”

苏玄燕……信?

师父不说就算了,她本人,也从没和我说过啊?

我抬起头,望着师父。

“后来,你更是公然将此子带回你在宗中的寓所。本来念及此子已经改邪归正,为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可惜,你竟放纵她放出消息,告诉魔教是出于你的原因,让他们的女统领公然背叛!”

波澜不惊的蓝凌寒,此刻,言语里也竟赫然有了怒意。

“如此一来,魔教怎能忍下——现在,魔教就将倾巢而出,要同宗门挣个鱼死网破,闹到玉石俱焚之地步!若不是这小妖精,竟然想出挑动是非,借正邪之争一举除掉情敌和宿命,怎会——唉,罢了,罢了,孽徒,你身上的缘,我看不透。”

原来如此……

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她一直——都在想办法把我捞出去啊。

“师父,我决定了。我服下最后这剂毒药,因其毒理并非经心,大千世界,尚且还有摆脱孽缘之望。待徒儿我死后,还愿您将我的头颅割下,送至魔教,化解危机。”既然师父知道前世孽缘一事,我也不再隐瞒,将计划一股脑儿的和盘托出。

“去吧,去吧。”

蓝凌寒背对着我,双手背着,远眺门外山下之景。远处尘烟浩荡,想必魔教大军已然就要到了。

虽然不知为何解药瓶中会变为莫名其妙的毒药,但我还是毫不犹豫的拔下瓶塞,将其中的毒液灌入喉中。

这毒烈的多了,我几乎是瞬间失去了意识。视野消失前,我看到自己倒在了地上。

冥冥之中,苏玄燕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六子哥,或者,该叫你墨君吧。我是你的玄燕……”

“自我被掳走后,不知怎得,就被送回了魔教,可我问过父母,却总也查不到麾下有这么个黑衣侠士。待我年纪稍长,想去寻回你,才得知你已被收入宗门,由宗门大师姐亲自带教。”

“等到年纪稍长,我学习了魔教的法术,其中有一样,能查阅人的来生前世。我迫不及待的就算了你,却得知你有一段前世命定的情缘,而那人的转世,也正是你的大师姐,林凤渊。”

“知道这件事以后我想了很多,我甚至想,如果遵从命定的情缘,就此罢休,让你和她修成正果,是否是最好的角色。可是,想了又想,我终于还是没法放得下你。”

“宗门,魔教……这一切,在我心里,仿佛都没了你那么重要。于是我千方百计,终于能够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守着你。”

“我很幸福,但是我一直知道,林凤渊压根不会罢休,她想独占你,想生生世世把你捆在身边——可我为什么不能呢?我不想心甘情愿做一个败者,我就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趁你不在,拿走了你的毒药,又趁你睡着,偷偷的,用魔教的秘方,把毒药和你的解药,配伍成了一种毒药——只要我们分别喝下自己的这一份药,无论如何转世,我们都会像比翼鸟一样,一直在一起啦。”

……

……

再次醒来,眼前,是一片白晃晃的,像是传说之中,仙界的样子。

“……平行时空……虚拟世界……量子意识体……”

一个冰冷的女声,在一边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但最后一句,我听懂了——

“呵,无论怎样,无论经历多少转世的轮回,你终究还是回到我手里了——不是吗?墨?”

这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我前世还有其他的情缘,没能了解?

“砰!”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哼,他已经是我的了——生生世世,我们再也不会分隔,你算个什么东西!”

“想得美,六子哥是我的!我们说好的!!”

两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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