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喜欢姜皓宇,但她不会承认,哪怕是在自己心底。
她活上这些年,只遇到过一个拿自己当人看的;
萧雅卉、萧灵儿这些人,谢霖清楚在她们心底,自己只能算半个人。
吃人的时代里只有两种身份,一是主子,二是奴才;
臣子是君主的奴才,等他回了家,面对着那些低眉顺眼的丫鬟、家丁,他本人则成了主子。
上层压迫中层、中层欺辱下层;
到此为止,最大的压力便是集中在那些作为商品、作为被剥削者,而度过一生的人身上。
也不是说身为底层百姓,就没有可以欺负的对象;
老奴才过的不如意,那就生个小奴才出来,仗着父母的身份,随心所欲地欺负子女。
恶性循环当中透着股绝望;
人间是同一个人间,只不过并非每一个人眼里,世界都是美好的。
身为被压迫者当中的一员,谢霖清楚自己不被上位者当人看;
从底层爬到上层,当个人身份发生变化,她自身却并未蜕变。
当下层人翻身,其心态往往发生改变;
因为一度当过奴才,所以想着把曾经受过的气,发.泄到别人身上;
这是一个选择;
往日的奴才选择给别人当主子,主动成为压迫者中的一员,而后欺负那些、曾经与自己处于同一阶级的人。
羊尝到鲜血的滋味,于是变身成狼;
谢霖本可让一双手掌长出利爪,但她到最后却选择放弃,只因为自身另有追求。
为什么除了主人就是奴才?
难道在这世上,就没有第三种身份可供选择?
谢霖苦苦追寻着答案,某一天,未能摆脱牛马身份的她,遇到了一位少年。
“我认为你们值得!吃美味的食物、喝好喝的饮料,这些都是你们应当享有的权利。”
这世上有着许多少年,但其中没有哪一位,有着像他那样特别的眼神:
即使面前站着一位奴婢,眼中也不包含轻视或者恶意,仿佛面对的是家中某位亲人。
从那双清澈的眸子当中,谢霖见到了自己;
一个人!
仔细想想吧,自己真的是人吗?
被使唤久了,人就会变成奴才;
按照大众常识,奴才并不算人;
这里提到的“大众”,既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也包括那些并不年轻的奴才。
不谈自身年龄,谢霖的心态肯定是老了。
证据就是:
她已经接受奴才的身份,开始把自身的不幸,视作为理所当然,好像太阳总是从西边落下。
“这世上没有下等人!”
18岁时入耳的话,温暖了谢霖冰冷的内心。
“人就是人,从生到死都没有高下之分!
即使出身、能力不同,但每个人都有权得到尊严,都不该被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踩在脚下!”
那时的相遇给了谢霖她想要的答案,让她本人意识到:
自己活在这世上,不是非要成为奴才或者主子;
自己有相应的权利,也愿意为此作出选择。
从遭受白眼的佣人,到身居高位的重臣;
即使地位有了巨大的改变,谢霖依旧不打算、放弃自己“人”的身份。
因为自身被人歧视过,所以不会去歧视别人;
谢霖能做到的事,对其他人而言却相当困难。
宫女们崇拜着谢霖,带着几分尊敬,拿她当自己的主子;
准确来说,是主子之一。
这些人放弃了尊严上的平等,下意识地扮演着奴才。
身为统治者的萧雅卉,她以及她这一家子,虽说时至今日,不至于再拿自己当牛马,但也仅此而已;
萧家的这几位,从不觉得自己与谢霖是平等的;
还是那句话:
后者在她们眼里,只能算是半个人。
39年以来,谢霖的心只温暖过一回;
能驱除她内心寒冷的人,始终只有姜皓宇一个。
谢霖清楚记得:
在他从萧家消失之后,小姐大哭了一场。
那么自己呢?可曾在那时流过眼泪?
应该没有吧……
夜晚在自己的房间里,用被子裹住全身,为了不被别人察觉而小声地哭泣,一整晚没能合眼。
好似回想起了什么;
然而这些不过是错误的记忆!
自己怕是把梦里的经历,与现实混淆起来……
嗯,肯定就是这样!
21年来自己都不曾考虑过婚事,也不是为了他。
只是不想而已!
既然没遇到喜欢的,那么一辈子单身也合情合理。
谢霖本以为:
她能带着这份不可能忘却的记忆,在未来的某一日闭上双眼,被人装进冰冷的棺材;
没想到呀,自己还有几分运气,能像之前那样与他面对面。
谢霖承认姜皓宇对自己有几分特别;
毕竟在这世上,只有他能以平等的态度面对自己;
既不仰视更不轻视,这样的相处感觉真好……
但喜欢是不可能的!
不就是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容易相处……像这样有着20多个优点吗?
自己并非好骗的小丫头,没那么容易被他迷住。
“爱卿,你在这里守着父皇,朕与灵儿先走一步。”
萧雅卉发出命令的此时,谢霖正处于一心二用的状态。
“是,臣一定照顾好太上皇。”
给出回应的同时,她于个人心底想着:
今天晚些时候,去给公子做件衣服吧……
女儿和外孙女即将离开,萧子佑对此没什么意见,他知道两位亲人守了他一整晚。
外面有宫女待命,屋内有谢霖这个熟人陪着自己;
在萧子佑看来,这样已经很好了。
御医建议他今日多在床上躺着,要在平常,他肯定不会照做。
现在的情况比起之前,已是变得不同。
萧子佑对寿命有了执念;
哪怕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心底的声音却依旧提出要求,让他不要死在姜皓宇前面。
谁都不想让讨厌的人,出席自己葬礼!
萧子佑如今的执念,也算人之常情。
要想活得久,就要多听御医的话;
萧子佑如今显得很乖;
前往卫生间的时候,他会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床;
除此之外,他就连吃饭都是在床上解决的。
闲着的时候,免不了产生一种感觉,即时间过得很慢。
为了不让日子变得难熬,萧子佑想着跟熟人聊聊天:
“那小子真是讨厌啊!”
谢霖知道萧子佑在说谁;
“讨厌”二字,让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这一持续了短暂时间的变化,连她本人都未曾察觉。
床边坐着的人,没能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此刻,萧子佑并未多想,只当谢霖还未回过神来。
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他继续说下去:
“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唉!”
“是呀,臣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有哪里好。”
谢霖不是在附和萧子佑,说真的,她本人确实不能理解:
“不就是比这世上的男子都要强上一些?矮子里面拔高个而已,想不通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女人缘。”
“……”
听到谢霖的话,萧子佑沉默了。
他想要的不是单纯的聊天,而是在这期间,谢霖能跟着自己一起骂姜皓宇。
结果呢?
听完这个死丫头的话,别说骂了,根本就是在夸奖!
不对!
其实还是在骂,只不过骂的对象,与自己预料中不同。
“矮子里面拔高个”;
毫无疑问,姜皓宇便是这句评价里,那个相对意义上的“高个”;
谁是“矮子”呢?
在心底回答一个问题:
自己是男性吗?
答案是肯定的。
谢霖刚刚拿姓姜的跟谁比较?
答:这世上的男子。
结果出来了!
本想着骂人,结果自己反被骂了。
萧子佑这个气啊……
“你大胆!”
吼声响起的刹那间,寝宫里的几名宫女,都下意识地跪在地上。
谢霖与她们不同,非但没有从座椅上起身的意思,更在此时不恭敬地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
牺牲了睡眠时间是这样的。
谢霖也很无奈!
毕竟自己之所以睡得少,全是因为给某人做点心……
瞧她现在这副模样,都算不上“我错了,下次还敢”,分明就是“我没错”!
萧子佑气急败坏,指人的右手食指忍不住颤抖:
“你,你是一点悔意都没有啊!”
谢霖始终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是个打工的,而并非卖身皇宫的奴隶;
萧雅卉是掌柜,萧子佑是掌柜的她爹,仅仅如此而已。
掌柜可以开除打工妹,但无论她或者她爹,都不能扭曲自身意志!
认错是不可能的,谢霖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她没有故意气人的意思,仅仅是在刚刚讲出心里话。
假如萧子佑觉得自己被冒犯,那也简单:
让宫女把自己带出去打一顿,他本人出了气,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假如萧子佑觉得不够,非要自己认错,那谢霖的态度也简单:
认错不可能,下跪磕头更不可能!
原因很简单:
“太上皇,臣又没有做错什么,谈何悔意?”
“你!”
“我那句话不是冲着太上皇去的,话语本身也不是随便乱言,而是指出一个事实。
11岁时独自杀掉魔王,12岁成为一国君主,其成就与父辈传下来的基业无关,而只是因为个人能力出众。
平心而论:那位公子确实比这世上的所有男性,都要来得优秀!”
不知道的人,会误解谢霖说上这些,是为了给姜皓宇树碑立传。
事实并非如此,谢霖压根就不打算这么做,这是由于她清楚:
伟业不必记录于薄纸,自有万代之人,令其铭刻于历史!
身居高位者,一旦生气就会杀人,身为太上皇的萧子佑并不例外。
他叫来亲信,伴随着雷霆之怒,给她们下达命令:
“把姓谢的拖出去,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