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姜皓宇第一次、并且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秦思歌穿孝衣的样子。
风光大葬首日，他以君主身份出席了杜振铭的葬礼。
在这长达三天的告别仪式中，遗体预定于最后一日下葬；
而在头天晚上，他会以朋友身份，与秦思歌一同守灵。
与杜振铭具备血缘联系且在世的，只有他那些远亲；
假如只靠这些人来吊唁烧香，无疑是会显得有些冷清，好在同僚们的出现弥补了这一不足。
姜皓宇身为皇帝都亲临灵堂，群臣要不给个面子前来上香，绝对是嫌自己仕途太顺了。
上香的队伍排起一条长龙，不考虑风雪舞这种少数例子，几乎所有来到这里的帝国臣子，都想着趁此机会讨好姜皓宇。
卓睿跟他们不一样，不管有没有被邀请，他都会去参加每一位同僚及其亲属的葬礼；
情况十分明显，官场老狐狸决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
等到最后一位上香的人离开，时间已是从前一天的午夜，进入第二日拂晓。
等到灵堂内只剩两人，秦思歌转头看向姜皓宇，此刻的她在那份平静的表情之下，夹杂着些许悲伤。
“敢问陛下，杜哥去世前都对您说了什么？”
对姜皓宇而言，这是预料之内的提问；
开口前一秒，他脑海中浮现出杜振铭的面容。
“杜兄他---在死前只为两个人考虑，一人是朕，另一个就是思歌你！”
抱歉了，杜兄……
姜皓宇紧握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在个人心底向杜振铭道歉。
哪怕这并非对方乐见的结果，他也还是不希望逝者被生者误会。
“杜哥在最后关头，还在想着我这种不值得挂念的人……真的太傻了。”
秦思歌闭上双眼，姜皓宇正犹豫着该不该开口，下一秒蝶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
“主人，秦夫人正在外面等候！”
秦夫人？
姜皓宇花上0.2秒去进行思考，然后他明白过来：
“是思歌的母亲！想必那位夫人是来找自己女儿的。”
不等秦思歌睁眼，蝶就告诉姜皓宇：
“不，秦夫人刚刚亲口告诉我：她是来找主人您的！”
“嗯？”
姜皓宇自认为在这里抓上一整天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位遗孀找自己有什么事。
“好，朕去见她。”
姜皓宇起身走向出口，这时秦思歌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母亲是个很擅长沟通的人，相信陛下和她一定能愉快相处。”
“那再好不过。”留下这句话后，姜皓宇一步跨过门槛。
稍后，他与秦夫人在杜家会客厅四目相对。
倘若不是早已知晓身份，并且没听说过秦家有什么私生女，姜皓宇绝对会认为眼前这位是秦思歌的姐姐。
外表看上去年轻得可怕！
相比之下，那份美貌完全在预料之内；
毕竟秦安鹏的优势不在于他那张脸，而秦思歌又是国内第一美人，女儿的容貌总得遗传双亲当中的一个。
不谈那略逊色于女儿的五官，姜皓宇如今正为进入眼中的那头金发而感到在意。
女儿发色明显随了母亲，但金发并非东大陆人所天生拥有的，面前这位夫人要么是祖上来到天域，要么她本人就是第一代外来者。
察觉到落在头顶的视线，被称作“秦夫人”的狄奥多拉·亚历乌斯，她带着仿佛春季太阳的笑容说着：
“我父亲是黑发，这头金发遗传自我的母亲~”
原来如此！姜皓宇在心底点了点头，而后他开口道：
“不知夫人在这种时候找朕是因为什么，还请直言不讳。”
秦夫人本就准备这么做：“不瞒陛下：我其实是为了女儿的事来找您！”
姜皓宇不急于开口，只静静等待面前的女人讲出下一句话。
“那孩子是个怕寂寞的人……”
说这话时，秦夫人偏头看向窗外，浮现于那张美丽脸颊上的表情，让姜皓宇猜测她正在怀念某人。
当然，有些问题是不能问出口的，作为一名绅士那样太不应该了。
秦夫人没耽误姜皓宇太长时间，数秒后她就摆正脑袋，以母亲的身份请求眼前人：
“陛下能不能和那孩子结为夫妇呢？只要有您在那孩子身边，哪天就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死了，她也不会感到寂寞！”
只谈第一印象，姜皓宇丝毫不觉得秦夫人提出请求，是出于荣华富贵这层理由；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事实怎样他无法保证。
“为什么是朕？”
这个问题秦夫人必须回答。
稍后，只见她带着淡淡笑容开口：
“出征前的那段时间里，那孩子每次回家，都会对我这个母亲提到陛下。其中多数是夸赞，有那么几次是提出批评……”
听到这里，姜皓宇不会觉得秦思歌只敢在家里指责自己。
事实上，出征前的那一个多月，秦思歌确实有三四次，是在早朝上当着群臣的面，毫不顾及地指出他所犯下的错误。
如她这般勇敢正直的大臣可是太难得了！
就因为秦思歌的这种做法，姜皓宇反倒增加了对她的好感度。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提到您，有一点都是肯定的……”
一秒、也可能是在比这更短的时间里，秦夫人谈到了她所要表达的重点：
“那孩子每次说完有关陛下的事情后，都会保持喜悦的心情到这一天结束！”
姜皓宇下意识地问到：“就像她提到杜兄时那样？”
秦夫人明白他说的是谁，正因如此才想着指出：
“最近这几年，我女儿只因为杜家孩子的事高兴过一回：就是得知他战胜那些黑心亲戚，夺回家中实权的那一次。除此之外，她每次提到杜家孩子时都再没有笑过……”
“打住！！”
姜皓宇打断了秦夫人，通过后者刚才那番话，他得出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结论：
“依夫人的意思，莫不是想说：思歌喜欢的其实不是杜兄，而是在你面前的我？”
秦夫人点了点头，此刻无声胜有声。
“不可能！”
姜皓宇感到无法接受：“思歌才貌双全，像她这样的好姑娘，没道理喜欢上我一个开后宫的花心萝卜……”
“但是陛下很有能力不是吗？”
对秦夫人指出的这一点，姜皓宇在稍加思考后才答道：
“如果夫人的意思是我擅长打架和杀人，那么倒也没错，毕竟我也没有其它方面的才能了。”
秦夫人补充道：“除此之外，陛下还有一颗为平民着想的心，就跟那孩子一样！”
这点在姜皓宇看来也很正常：“没有这最为关键的共同之处，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陛下性格还很温柔。”
姜皓宇挠了挠头：“是这样吗？”
“最后：陛下看起来非常可爱，正好是那孩子喜欢的类型！”
以防姜皓宇不相信，秦夫人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直接将镜面对准他。
那张脸姜皓宇想着就不必去看了，反正这十几年早已看腻。
哪怕秦夫人说出这么多条，他依旧感到怀疑：
“朕觉得应该是夫人你想多了。”
秦夫人这一趟并不算白跑，至少她能在不久后，从一国之主那里得到承诺：
“喜不喜欢先放在一边，总之夫人尽管放心：我作为思歌唯一的朋友，一定不会让她感到寂寞！”
“唔嗯，那孩子的余生就拜托陛下了！”
分别之时，秦夫人留下这句话给姜皓宇，而是便是独自回家。
时间不长，姜皓宇回到灵堂；
他在来到秦思歌身边后，发现这位少女已经维持坐姿睡着。
想想也能理解。
“战前，思歌要协助我处理政务；战争开始后又得投身战场，去对付万尊和神御两国；最后在这基础上又熬了一整晚。”
看外面天色已亮，守灵已经结束；姜皓宇心道一声辛苦了，然后便说喊来蝶，让她带着秦思歌回房。
在身体被别人抱起的此时，秦思歌面露痛苦之色；
一旁的姜皓宇看在眼里，担心是不是把她吵醒，好在这之后秦思歌并未睁眼，只是开始讲梦话：
“别、别走……”
都不用多想，姜皓宇就能知道她在梦中面对着谁。
“一定是让杜兄别走…如今在那残酷的现实之外，也只有梦境能带来几分美好…”
姜皓宇自认为小声地给出了完美解释，却没料到秦思歌不等蝶带她离开，就补充了梦话的后续内容：
“不要…陛下不要走！青梅竹马之后，如果喜欢的人也离开了，我…”
她的吐字是如此清晰，以至于无论是近在咫尺的蝶，抑或隔了段距离的姜皓宇，都能在上一秒清楚听到话里的每一个字。
眨眼过后，蝶转头看看主人，姜皓宇也下意识抬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之际，场面无比尴尬。
“呃，属下什么也没听到！”
话音落下，蝶轻轻地走了，独留姜皓宇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不应该、这不应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