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渐渐清醒，后脑的疼痛却不曾消停。模糊到看不清四周的视线，让凯米勒丝只得小心翼翼地摸索。
指尖触碰到了坚硬的物品，凯米勒丝毫不犹豫地捡起戴上，视线才终于稍微恢复。
眼镜的镜片虽然略有损坏，但还不至于无法使用。放下心的凯米勒丝靠着墙壁，发出沉重的叹息。
根本无需回忆，昏倒的自己、疼痛的后脑、消失的赛蕾娅，所有事情都指向了绑架。
简单而言，凯米勒丝二人被伏击了。
伏击者绑走了赛蕾娅，只留下凯米勒丝，说明目标并非学院。
脑袋直到如今都无法整理思绪，但听到仪式厅欢乐的声音，凯米勒丝确定自己并没有昏太久。
“哟，这不是副校长吗？是尝试解锁战败结局吗？”
一个发言令人恼火的声音传来，大概是看到凯米勒丝的状态，回敬过去的“欺负”吧。
“啧，既然看到了就来帮忙。”
面对薇尔丝“可怜”般的表情，凯米勒丝低下头，咬牙切齿地求助道。
然而薇尔丝却依旧站着不动，以俯视的角度用真挚的眼神看向凯米勒丝。
“……你也遇到麻烦了?”
一眼看穿薇尔丝表情后隐藏的含义，凯米勒丝只得摇摇头询问情况。
“我的学生消失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学生也消失了。”
简短叙述情况后，薇尔丝恢复假兮兮的“可怜”表情，若是有人旁观，一定会以为她是在怜悯凯米勒丝。
“所以你有办法？”
“我给我的学生留了一块魔法石，具体情况与这块相同。”
说着，薇尔丝掏出了一块闪耀着银白色光芒的石头，凯米勒丝见状终于提起精神，扶着墙壁站起身子。
“帮我准备水银，我要使用大规模搜索法阵。”
顶着依旧清晰的疼痛，凯米勒丝朝写着“测试屋”的房间走去。薇尔丝也立即行动起来，跑去仓库准备用品。
*
在米尔索里亚有两种基本术式——魔法和魔术。
魔法是即时的，在一定范围内引发现象的术式。而魔术，则是需要有触媒，花费一定时间，在大范围引发现象的术式。
简而言之，魔法范围小，发动快；魔术范围大，发动慢，还需要触媒。
凯米勒丝不知道赛蕾娅被绑到何处，自然需要大范围的魔术来探寻。
“魔法石，给我两个。”
“真贪啊。”
凯米勒丝二人对于法阵的绘制早就轻车熟路，不过几分钟便绘制好了搜索法阵。
为了启动法阵并锁定目标，凯米勒丝毫不客气地要了两块魔法石，遭到薇尔丝的鄙视。
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老老实实掏出魔法石的薇尔丝，一把扔出石头，却被凯米勒丝轻松接住。
“话说啊，”似乎是等得有点无聊，薇尔丝朝认真制作触媒的凯米勒丝搭话，“你怎么会被别人偷袭得手啊？明明是曾经最顶尖的冒险者之一。”
“……我都退役好几年了，时刻警惕真的饶了我吧。”
似乎是准备告一段落，凯米勒丝倾洒出磨成粉末的魔法石，回答起来。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的凯米勒丝，侧颜仿佛是在为自己哀悼。随手丢出的另一块魔法石，正好掉落到法阵中央。
“以风为信，以暗为引，珍视而不得之物，守护却破碎之物，在此破镜重圆……你找死是不是?”
“这不是其他术式的祷句吗？”
薇尔丝傻眼的看向凯米勒丝，以为她的脑袋还没有恢复，顺手给凯米勒丝头上敲了一下。
“要你管?这是我自己的术式。”
薇尔丝仔细回忆起凯米勒丝的祷句，茅塞顿开地一拍手，发出“哦～”的声音。
凯米勒丝也不想吃亏，一拳朝薇尔丝回敬过去，却被薇尔丝侧身躲开。
“地点知道了吗？”
薇尔丝得意地笑着，催促着凯米勒丝抓紧时间。
“贫民区，居民交易所……”
*
幽暗的地下没有光芒能够渗透，四周是墙壁、墙壁、墙壁和铁门。
苔藓和杂草爬满地面，就连墙壁也有许多裂纹。
角落里，蜘蛛在密密麻麻的蛛网上等待着永远不可能到来的猎物。
孤独的样子，就像牢房里的少女一样，颤抖着身子，祈求着光明。
噔噔噔——
有脚步声响起。
被长袍遮住面孔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口。
身影没有言语，用不明所以的方式破坏了门锁，推开门朝少女走去。
“珂赛维，我来接你了。”
身影伸出手，触碰少女的肩膀，接着——
一道白光闪过。
身影立刻向后倒去，失去重心的她立刻躺倒在地，露出破绽。
蓝发的少女见没有伤到对手，立刻拉开距离，不再追击。
“为什么要放弃追击呢？明明一看就知道能杀死我。”
取下兜帽，露出被打了一拳的脸庞的薇尔丝，用“可怜”的表情看着蓝发少女。
蓝发少女将姿势摆成能应付各种情况的样式，旋即用和珂赛维一样的声线回答:
“因为老板说了，你不能以眼见而论。”
“真了解我呢。”
薇尔丝像是早就知道答案，露出苦笑。
“你不是玛斯家族的人吧，何必插手我们的纠纷呢？”
“因为有钱赚咯。”
蓝发少女眼睛眯成一道缝，隔着遮脸巾都能感觉到她对钱的渴望。
薇尔丝也停止搭话，从腰间取出短剑，摆出认真的架势，死死盯住蓝发少女的动作。
少女不以为然，以轻盈快捷的脚步向薇尔丝靠近。薇尔丝也不慌不忙移动起来，试图闪避少女突刺而来的匕首。
被薇尔丝躲开攻击，少女却并未停下攻击，以诡异的动作强制匕首改变了方向。匕首突然改变方向，让薇尔丝反应慢了一拍，意识到无法闪避，薇尔丝只得用短剑拦截。
铁器的碰撞声响起，紧接着是拉开武器时刺耳的嘶鸣。
少女见攻击不成，立刻后退，免得遭受薇尔丝的反击。薇尔丝则警戒着少女刚刚的动作，向后一跳拉开距离，避免自己再陷入那般境遇。
薇尔丝一面警戒着少女，一面思考着解决办法。缺少对手信息的薇尔丝的的确确属于下风，少女轻快的速度还不成问题，主要威胁是那诡异的动作。
仿佛手脱臼或骨折一般，能强行改变攻击方向，拥有着能出奇制胜的作用。
“你不上吗？找不到学生，你应该很急吧？”
少女的容貌虽与珂赛维不太相同，但可以说相似。用这种冒牌货般的身体，露出珂赛维绝不会露出的讪笑，似是嘲笑、似是挑衅。
薇尔丝没有回应少女，只是伸出手冲向少女，口中喃喃着什么。
——魔法吗？！
蓝发少女见势不妙，从地面跳开躲避。随后地面便“嘭”的爆炸开来，水柱喷涌而出，不一会便淹没了两人的小腿肚。
——是想限制我的速度吗？
蓝发少女虽然脸上依旧挂着游刃有余的表情，脑内却在疯狂运作，试图理解薇尔丝的异常行为。
水仅仅淹没到人的小腿肚，实际上并不会对人的速度产生太大影响，至少针对蓝发少女而言，连阻力都算不上。
若是为了改变地形，让自己变得更加有利，薇尔丝更不可能让水淹没小腿肚，那样反而会妨碍自己。
少女结合以往的经验推论，认为最合理的判断就是薇尔丝想限制自己的速度。
“想限制我的速度吗?可惜，对我没用哦。”
躲过一开始的爆炸，站稳身子的少女试图尽快激怒薇尔丝以取得更加有利的局势。
然而薇尔丝似乎没有将少女的话语听进去，转而蹲下身子朝水简单说了几句。
少女无法理解薇尔丝的行为，不论是让这里充满水，亦或是对水说话，这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要打就正经点打啊，看不起我吗？！”
说来奇怪，原本应该激怒薇尔丝的少女，此时却被薇尔丝用奇怪的方法激怒。
大概是少女对自己能力的自负，她非常讨厌对手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自从少女进入地下竞技场一直霸占擂主地位后，没有哪怕一个人敢如此不把跟自己对战当一回事。即便有，那也只会是街边的混混或是新来的人。
而面前这个女人，不是混混，更不是初来乍到的新人，竟对少女没有丝毫了解，还不拿她当一回事，让这个自负的少女更加怒火中烧。
“抱歉，因为差不多该结束了。”
薇尔丝收起短剑，撇了一眼蓝发少女，小步跑到了阶梯之上，离开了水面。
“别想，哇噗……”
少女刚想说出狠话追上去，脚却被什么死死拉住，脸朝下摔了一跤。紧接着，便是一股粘稠的力量死死粘住跌倒的少女。
“你知道吗？在实践冒险科中，新入生的死亡率是百分之三十。其中，杀死新入生最多的，是怪物里最弱的家伙——史莱姆。”
像是在上课一样，薇尔丝用平静的语气讲解着。
“而死因，多半是大意。”
清水中，一抹抹模糊的红色光芒亮起，那是史莱姆核心散发的光芒。
“史莱姆喜欢潮湿的阴暗处，而这座地牢下层几乎被水淹没，因此它们都会聚集在那里。”
“可恶，拉不动……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面部还未被淹没的少女使劲挣扎，试图挣脱史莱姆们的拘束。而史莱姆们怎么可能放过面前的玩物，加速淹没少女的同时，开始腐蚀她裸露的肌肤。
“水中可能藏有史莱姆，没人教你吗？”
薇尔丝歪头疑问，若是表情不是那个“可怜”的样子，一定会让看到的人露出笑颜。
前提是面前没有人陷入生命危险。
“救，我……求你……”
先是手臂和腿，稚嫩的肌肤如同从中间烧起来的纸，溃烂的范围逐渐扩大，从白皙转变为血红。腐蚀的疼痛让少女几乎要发不出声，只能勉强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嗯，你确实有制作为人偶的价值，值得我拯救……”
少女的眼中闪过希望。
只有深陷黑暗和苦难，人才会向往光明与救赎。只有尝过苦痛，人才会追求解脱。
只有堕入绝望，才会心怀希望。
于是，名为薇尔丝的家伙，慈悲的抹去了它。
“如果皮肤不是如此溃烂的话。”
希望，破灭了……
少女呆滞的表情似乎逗乐了薇尔丝，她露出狞笑，仿佛换了个人，嘲笑着少女的失败。
接下来是人类发明的遮羞布料和失去了壁垒而暴露的血肉。布料腐化、消失，暴露出少女还未被腐蚀的洁白身躯。
充满青春气息的身体上，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峰峦如布丁般一颤一颤。经过常年训练而结实的身体，因为挣扎时的扭动而更加煽情。若是手臂上的肌肤还在，定会是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呜，呜呜……咕噜咕噜。”
手臂以及大腿已经逐渐露白，为了让少女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痛苦，史莱姆贴心的封住少女的嘴，好让四周保持安静。
被腐烂的血肉融进清水中，很快消失不见，残存于白骨的血肉，也终于支撑不住，从骨头上滑了下来，一同消失于清水。
窒息感让少女翻出白眼，却在失神的前一刻重新注入器氧气，让少女持续感受着凌迟般的痛苦。
已经感觉不到手脚了……不，是已经没有手脚了。绝望和后悔充斥着少女的思想，痛苦和窒息折磨着少女的肉体。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失去了肌肤，腐蚀的刺痛让少女感觉像是躺在架火的铁板上，灼烧着自己每一根神经。
最先被腐蚀透的是少女的肚脐，紧接着是后背和下腹。扩大的洞口中，少女的脏器跳动着、颤动着，流出奇妙而腥臭的液体。
来自体内的……或者说脏器的疼痛让少女无法呼吸，史莱姆却强塞入空气，强迫少女继续活下去，甚至开始爬上脸颊，渗入鼻孔、耳朵和眼窝之中。
一开始，是连接自己和世界的两扇窗户失联，陷入黑暗的少女呼吸被强迫着急促起来，恐惧在脑中盘旋不去。而后是剧痛从耳中传来，四周不再有声响，就连流进来的清水的声音也消失了。最后是有什么东西在颅内连接起来，气味消失了。
脏器被腐蚀的灼烧感开始消失，大概是连接处断开，全部流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头痛。
——啊啊，是我的大脑要被腐蚀了啊……
可是，损伤的大脑没有导致少女的死亡，反而是直到最后一点血肉被腐蚀殆尽才让少女得以解脱。
清水中漂浮着仅存的白骨，连一丝血红都没有，仿佛里头从没有腐蚀过生物。
“好了，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清水逐渐聚拢，一个闪着红光的核心包裹住白骨，像是还原似的排列起来。同时，一个个器官也被还原出来，仿佛在倒放蓝发少女被腐蚀的场景，渐渐形成人形。
清水渐渐干涸，一名蓝发少女赫然出现在面前，光着身子向薇尔丝行礼，不论外貌和色彩都还原得恰到好处。
“以后需要就去那里，会有人庇护你的。”
“是，薇尔丝大人。另外，我是仿生型魔物史莱姆。”
“……嗯，我记住了。”
薇尔丝明显愣了一下，却故作镇定地走上阶梯。
“薇尔丝大人，”史莱姆叫住了往脚上注入全力，准备逃走的薇尔丝，“我的名字……”
身为拥有了身体的魔物，理应被赋予名字，这是所有拥有智识的魔物的共识。而作为已经拥有了身体，并且协助了薇尔丝计划的魔物史莱姆，它有权利获得属于自己的名字。
“珂瑟维吧，反正挺像的。”
随口说了个名字，薇尔丝便头也不回的逃走了，只留下蓝发少女向薇尔丝原本在的地方深深鞠躬。
“感谢您的命名，薇尔丝大人。”
被吞噬的少女的声音从珂瑟维嘴中发出，嚣张感和自负感也从声音中消失，反而是极度忠诚感代替了它们。
*
“薇尔丝，你那边没事吧？”
刚出地牢便有一个成熟的声音在薇尔丝耳边响起，差点耳朵受伤的薇尔丝立马将那个术式拉远。
“啊，地牢的信号不太好，所以失去联系了。”
“薇尔丝，这是魔术。”
不论如何，术式构筑的通讯是很难断开的，除非一方不愿意接收或传送。因此，此时的薇尔丝明显感觉到另一头的人对自己起了疑心。
“……咳咳，总之如我所料，他们应该仍在学院里。”
薇尔丝轻咳，将话题转移。
“看在这个份上，我就不追问你干什么了。”
“感谢副校长您的大恩大德。”
“感谢你自己的运气吧。”
“哈，我对运气还是有一些自信的。”
薇尔丝尴尬一笑，仿佛跟自己对话的家伙就在自己面前。
“那么计划继续，你直接去钟楼吧。”
“好好好，你自己小心点吧，被偷袭得手的前冒险者大人。”
“你等着处分吧。”
可能是觉得很有趣，薇尔丝故意提起对方的糗事，想当然的，遭到对方的回敬。
然而，最终还是薇尔丝技高一筹。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被偷袭得手哦，萝莉控酱。”
“对不起，我错了。”
对方非常直接的道歉了。
“明明是副校长，却跟我这种小角色道歉什么的，真是杂鱼呢。”
“是的，我是杂鱼。”
“你的尊严呢？”
“早就握在你手里了。”
伴随着二人的拌嘴，两轮月亮高挂夜空，预示着今夜仍旧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