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雨夜。
一位牧师打扮的青年抱着一名小孩飞快地奔跑着。
浸透青年身上长袍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汗水抑或是泪水。
他只是不顾一切地狂奔着,祈求着一分一秒的缓慢流逝。
“神啊,求求您不要让她离开我,求您了……救救我的女儿……”
街道上的医馆完全不愿意接收重病至此的女孩。
只要没有钱他们就敢拒绝一切请求。
青年如今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曾经亲切打招呼的街坊邻居不过是熟悉一点的陌生人罢了。
这座城市,只需要钱。
不过,青年的心中仍旧有着一丝希望。
那便是自己信仰的神明。
那座神殿中,拥有着能瞬间治愈女孩的神技。
那座神殿中,祭拜着掌管治愈的善良的神明。
怀抱着希望,青年敲开了神殿的大门。
“不好意思,我们只为虔诚的信徒服务。”
一脸嫌弃的中年男人将青年拒之门外。
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便将门一关。
——啪嗒。
应该是门关闭的声音。
应该是如此才对。
青年记不得之后的事了。
只记得回家之后,自己两手空空,就像原本就什么也没有一样。
*
一道雷声响彻小镇的每个角落。
已到达中年年纪的牧师打扮的男子茫然地坐起身子。
自己理应踏入了魔王城才对。
自己身边应该还有几位战友才对。
——难不成是什么术式的攻击吗?
中年男子猛地掀开被子,穿好床边整齐摆放的鞋,急匆匆地冲下了楼。
屋子是一间朴素的木屋,一点点响动都能让每个房间都清晰的听见。
中年男子的动作无疑发出了巨大响声。
在男子即将冲出大门的瞬间,与正门相隔不远的某个房间大门打开。
从里面探出头的,是四个娇小的身影。
“嗯……爸爸,你有急事吗?”
“爸爸,好吵哦……”
“大叔,明明你都说过不准在家里跑的。”
“嗯……早上好,爸爸……”
中年男子惊讶的看向四名孩子,眼神中透露着不解。
眼前的几名孩童,与自己的女儿十分相像。
虽说性格多少都不太一样,却让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孩子的各种可能性。
只是稍作思考,男子便恢复了平静。
就算是术式攻击也罢,他想再陪他们一会儿。
于是,中年男子关上大门,走到孩子们面前,温柔地抚摸了每个孩子的头。
“不,爸爸没事。只是刚刚被雷声吓到了。”
“哦~哦,爸爸好胆小哦!”
“爸爸,很胆小呢。”
“大叔,你怎么这么胆小啊?”
“爸爸,跟我们一起睡觉……”
男子用双眼扫过孩子们,轻声哄着孩子们回去睡觉。
孩子们也听话的回到各自的床上,再次缓缓入睡。
听到孩子们鼾声渐起,男子回到自己的卧室,看向窗外。
两轮弯月躺在名为星空的床上,像极了当年男子自己和女儿一起睡觉的模样。
“这并不是术式,对吧……”
不论有多么强大的魔力,至今都没有能做到幻化出一整个小镇的家伙。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男子却像是卸下了什么东西一般,轻叹一口气,露出疲惫的笑容。
——只是一刻也好,让我稍微自私一下吧。
*
时间流逝,利亚维尔与孩子们的生活并无变化。
这也印证了他最初的猜想,这一切并不是术式造成的。
尽管疑问颇多,利亚维尔缺决定将它忽视。
如今的他,只想更多的陪伴孩子们。
他们的生活十分拮据。
利亚维尔的每日所得,也顶多是从一些零工中获取。
但令利亚维尔所惊讶的是,每次醒来后,自己卧室的窗台上都会留下一袋钱币。
虽然那些钱币不多,但至少能让他和孩子们的生活不那么艰难。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获得那些钱,利亚维尔也有所思考。
只是比起将这件事寻根刨底,他更希望维持住这样的生活。
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利亚维尔意识到这些微薄的收入实在是无法供孩子们上学。
所幸自己曾经有过初级冒险者导师证,对于常识以及一些简单的知识,他还是可以传授给孩子们的。
于是,利亚维尔过上了早上、下午打零工,晚上抽空教育孩子的有些忙碌的生活。
不过这样的日子终有结束的一天。
“爸爸,马尔特说自己要上学,以后不能陪我玩了。”
“啊,我也是!爸爸,我也是!”
“这么说来,一直是大叔在教育我们呢。”
“爸爸,抱抱……”
某一天开始,孩子们开始说起上学相关的事。
利亚维尔则是一边抱起睡眼朦脓的娜恰莉塔,一边安慰着孩子们,总有一天会将她们送去学习的。
利亚维尔明白,这种事情嘴上说着容易,真要实行,首先就得解决钱的问题。
想到这里,利亚维尔便回忆起与自己一起组过队伍的伙伴。
其中的两人——赛蕾娅和凯米勒丝似乎当上了杰里帝斯学院的校长。
于是,利亚维尔便着手写信寄给二人,希望她们可以帮助一下生活拮据的自己。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赛蕾娅一脸嫌麻烦却还是跑到他的住处,要求他搬家到杰里帝斯,以及凯米勒丝一边处理着公务,一边抱起孩子们的画面。
——这两个家伙一定会这么做吧。
利亚维尔对二人多少还是有些了解,以至于他非常肯定,二人绝对会立刻赶来这边施以援手。
——不对,我们的小队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利亚维尔能很清晰的回忆起赛蕾娅和凯米勒丝的脸,可是第三位成员的面容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
虽说自从接受这里的生活已经有些时日,可利亚维尔完全没有回想过冒险时的事。
——这或许是个陷阱。
一个恐怖的想法出现在利亚维尔的脑袋里。
或许赛蕾娅二人早已战死,而有人想要利用这一点,特意抹除了自己记忆中其他人的存在,让自己仅能回忆起赛蕾娅二人。
利亚维尔虽不清楚那人目的为何,但他能切切实实从这一事件中感受到一丝不安。
再三犹豫下,利亚维尔还是将信寄了出去。
他不愿让自己和孩子们留下任何遗憾。
可是,信件寄出去后,便再无音讯传回。
利亚维尔的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拉长,变得越来越清晰。
*
孩子们死去了。
准确来说,是行踪不明。
只是任谁看到屋内的景象,都会觉得孩子们已经被杀害了。
干涸的血迹遍地都是。
凶案或许是自己离开后才发生的,利亚维尔听到前来调查的卫兵们如此说道。
对于失而复得的他来说,这无疑是又一次沉痛的打击。
居民们散去,留下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的利亚维尔。
明明早些时间,他们都热情地对自己嘘寒问暖,送来各种礼物。
——这不是他们的错。
利亚维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是在迁怒。
可是他停不下来。
他在心中恨不得破口大骂,将那些围观者骂个遍,再用自己的法杖好好敲打敲打,让他们不再闲言碎语。
为什么要如此惩罚自己呢?
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奢侈吗?
是因为自己不满于现状,企图供孩子们上学而遭到的报应吗?
为什么偏偏要找上自己不可?
为什么一定要带走自己的挚爱不可?
为什么——“连神明也不愿注视我?”
他的嘴里莫名其妙地蹦出了一句话。
一句亵渎自己信仰的话语。
他曾经信仰过,但是他的信仰将他拒之门外,那颗捧在手心的宝石碎裂了,甚至什么也没能留下。
于是,他不再信仰。
他曾经坚信过,但是他的坚信让他重蹈覆辙,那些挚爱伴随着时间逝去了,只能留下满地的血迹。
于是,他终是成了空壳。
“利亚维尔殿下,有您的信件。”
一个模糊不清地身影放下纸箱,转瞬即逝。
利亚维尔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泪水中的幻影,还是现实。
只有纸箱立在那里。
难闻的铁锈味刺激着利亚维尔的鼻腔,他很肯定这是那个人的挑衅、炫耀、嘲弄。
里面是一条围巾。
鲜红的围巾。
上面有着四个孩子的味道。
四个曾经陪伴自己的孩子的味道。
围巾上,一个显眼而熟悉的图标被印刻着。
杰里帝斯学院——皇家学员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