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贫民窟某处，两道人影对立而视。
没有任何言语，却充满了随时可能开打的杀气。
这个贫民窟建在一座帝国废墟之上，若是提起帝国日落之处，杰里帝斯的人第一时间便会知晓此处。
只是，就算知道有人会在这里见面，也不会有人来偷听。
因为这里是闻名整个“后巷”地区的“决斗场”。
简而言之，这里是为了打斗而存在的地方。
现在，薇尔丝正在此处面对着露出渗人微笑的康菲尔兹。
不用过多解释，是上司来追究责任了。
康菲尔兹一向如此，追责到人，且只追责一人。
对他而言，替代品有的是。
只是现在的薇尔丝，对他而言还有些许作用，因此两人对视的位置在“决斗场”外。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究责到你，薇尔丝。”
康菲尔兹脸上的微笑并未淡去，看不出任何不悦。
但薇尔丝知道，康菲尔兹只是在给自己机会。
只要认个错，再依他的要求办事，他便会放过自己。
曾经的薇尔丝几乎就是如此做的。
所以，康菲尔兹大概认为今天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我当然知道。走进去吧，康菲尔兹，该结束了。”
或许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康菲尔兹一向眯着的双眼微微睁开。
“你在开玩笑吗？”
微笑的假面像是即将崩坏一般，在康菲尔兹的脸上抽搐着。
他自认为薇尔丝不会与自己反目，至少现在他不能与薇尔丝反目。
不得不说，康菲尔兹有点被震惊到，毕竟他从未听过薇尔丝直呼自己的名字。
不过，没听过不代表不可能听到。
“没开玩笑，我们的恩怨就在今天结束吧。”
“薇尔丝，我劝你好好想想，玛斯家族可是为你消耗了许多人力、物力……”
康菲尔兹搬出家族为薇尔丝做的事，巨细靡遗地讲述着每一件为她做过的事。
尽力维持着笑容的脸上，不时抽动一下，似乎是快到极限的样子。
可薇尔丝依旧是那副“忧郁”的表情，像是怜悯着面前试图说服自己的康菲尔兹，无声地盯着他近乎发狂的“连珠炮”。
“说完了吗？”
待康菲尔兹不再言语，薇尔丝直接指向他的身后。
“该进去了。”
康菲尔兹也看出薇尔丝的执着，不再维持诡异的笑容，而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可别怪我下手太狠。”
说话间，康菲尔兹从手中丢出一瓶药水，直直砸向薇尔丝。
薇尔丝没有选择硬接，直接闪掉飞来的药水。
“偷袭可不太好，康菲尔兹。”
躲过药水，薇尔丝并没有因此而攻击康菲尔兹，只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我记得没错的话，‘先下手为强’……是您教的吧，薇尔丝老师。”
既然薇尔丝要斩断与玛斯家族的恩怨，康菲尔兹自然与她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直呼其名不再视为必然。
“虽然你的‘先下手为强’下得有点就是了。”
随着二人的对话，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到达“决斗场”中央。
“您不也一个陷阱没触发吗？或者说，您早就都拆掉了。”
仿佛预言一般，“决斗场”无数被撕碎的纸片、丝线漫天飞舞，就像华丽的烟火一般四散飘流。
薇尔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笑。
那是康菲尔兹第一次见到她的表情变更，不再是“怜悯”，而是实打实的笑容。
“你长大了呢。”
“毕竟是您带出来的徒弟，不是吗？”
“那你一定带来了能够致胜的手段吧。”
“敬请期待。”
恢复师徒身份后，二人的话语便多了起来，语气仿佛多年未见的、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一般。
只是，这种氛围很快便被打破。
究竟是谁先出手呢？
仅仅一瞬而已，二人的距离便立刻缩短。
银光飞舞的同时，刀身相撞的叮铛声不绝于耳。
只是占有优势的，是身为徒弟的康菲尔兹。
凭借多年对于陷阱和阵法的研究，如今的他已经可以将许多陷阱、阵法收纳进纸张上。
一直携带着的腰包中，正收纳着成千上百的纸张。
康菲尔兹一边丢出纸张，一边顾及着与薇尔丝的战斗，一心二用却毫不落下风。
他将薇尔丝逼退到墙角，顺势就要在墙上设下陷阱，却被薇尔丝灵巧地躲开，还被抓到破绽拉开了距离。
在战斗中，力量并非就是一切。
战斗的经验、技巧以及个人的直觉，通常也是左右战斗的关键因素。
“您的身手退化了。是因为我给您的工作太多了，耽误了您的练习吗？”
自己能毫不费力地压制住薇尔丝，这是康菲尔兹没能想到的，但也不是完全无法想象。
“还是说，您完全就是在玩呢？”
薇尔丝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踏出步伐，向康菲尔兹攻去。
康菲尔兹不慌不忙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张，白色的法阵迅速展开，阻挡住薇尔丝的攻击。阻挡的同时，竟将薇尔丝二人一齐向后方弹开。
“噢噢，是双重弹开的法阵啊。能够利用他人的攻击，弹开施法者和攻击者，以此获取充分的行动距离以及时间。”
薇尔丝并未因此惊讶，冷静地分析起来。
“也就是说——你要放大招了啊。”
“正是如此。”
毫不掩饰法阵的气息，四周的魔法粒子逐渐规律地流动起来，组成了一张巨大的法阵。
薇尔丝心中虽然看得出这个法阵的破绽，但她自然也不会小看康菲尔兹的能力。
薇尔丝心中念头刚起，身体便迅速行动起来，速度极快地奔向康菲尔兹。
见此，康菲尔兹终于狂笑起来。
“我就是怕您不来哦，薇尔丝老师。”
说完，还未完成汇聚的法阵激发出强大的光柱，将直线上的障碍全部击飞，就连一旁的建筑也能幸免。
薇尔丝身形一扭，闪到光柱一侧，继续朝康菲尔兹奔去。
“停下，薇尔丝老师。”
奇妙的话语传来，薇尔丝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然而，即便只是停滞片刻，身体的惯性却不会停止。于是，薇尔丝直直向前栽了下去。
就在薇尔丝即将倒地的一瞬，一道手掌大小的光柱从巨大光柱内突然射出，朝着薇尔丝的脑门袭来。
恢复行动的薇尔丝迅速将手伸出，扎入地面，伴随着手指折断的清脆响声，她的身体勉强擦过光柱。
只是，那地面本就是康菲尔兹计划的一部分。
他早就料到薇尔丝能轻松躲过陷阱。
前面的所有行动，只是想让薇尔丝以为自己毫无长进和算计，而摆出一副因愤怒而失去理智的样子罢了。
无论是那个可以随时激发的法阵，还是那个从巨大光柱中射出的小光柱，都是为了将薇尔丝引入那个陷阱。
那个在压制薇尔丝时布置的“囚笼”陷阱——棱镜光狱。
被超负荷压缩的纸张自薇尔丝脚底炸开，由无数棱镜组成的牢笼将薇尔丝困毙。
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光柱。
那是薇尔丝躲过的，不过巴掌大的光柱。
在触碰到棱镜后，光柱化为更为细小的几道光柱，继续反射，如此往返。
鲜血、碎骨、内脏，无数身体组织于小小牢笼内四散飞舞，直至笼内再无身影，棱镜被鲜血覆盖再无法反射光柱。
“如何呢，薇尔丝老师？这个惊喜，您喜欢吗？”
看着光狱中四散的皮肤碎片以及四散的内脏、组织，康菲尔兹露出大仇得报的笑容。
他捡起光狱不远处的一块棱镜碎片，这就是他费尽心机，专门为薇尔丝准备的杀招。
在他一边压制薇尔丝，一边布置陷阱的时候，他悄悄扔下的，能反射光柱的碎片。
如今，他借此招成功杀死了薇尔丝，那么今后，他的行动就将无人可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康菲尔兹的笑声飞扬在“决斗场”中，宣告着康菲尔兹的完胜。
*
“结束了啊。”
普蕾芙原本还以为是冷兵器之间的对决，没想到最后还用上了魔法。
她大吸一口凉气，看向身旁仅离自己几厘米的缺口。
那个攻击，就算是她也没把握防御或躲开。
特别是那个突然分支出来的攻击。
即便是普蕾芙与祈瑟伊二人也做不到这种事。
“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祈瑟伊……就算他不想见到我。”
这个世界的人和普蕾芙他们不一样，是为了生存能够不择手段的人。
更何况，这里还有着比二人更为厉害的神秘学者。
普蕾芙回过头，一抹鲜红在她的眼角闪过。
“诶？刚刚有什么东西吗？”
普蕾芙环顾四周。
——我来这里……是干什么来着？
她挠了挠头，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突然，她瞳孔一缩，似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对了，祈瑟伊遇到麻烦了，我得赶紧过去！”
普蕾芙小跑地离开了后巷地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沉重的腥味中飘散着她的香气。
那是他最尊敬、敬爱的家伙。
是一个散漫且及其自我主义的家伙。
只是，她实在不应该与自己对着干。
这是对玛斯家族的背叛。
康菲尔兹嘲弄着死者，因为他恨着死者的作为。
康菲尔兹祭奠着死者，因为他爱着死者的作为。
是她教会康菲尔兹不择手段地获取胜利，自己的一切行动由她而生。
康菲尔兹并不后悔，只是心中的执念终究无法达成，只得抛弃，多少心中还是会有着不甘。
然而，像是回应了康菲尔兹的不甘。
熟悉的脚步、身影与嗓音从“决斗场”外传来。
“来吧，康菲尔兹·玛斯。真正的第一战……”
原本理应成为残渣的薇尔丝再次出现，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决斗场”。
“不愧是薇尔丝老师，这种玷污‘决斗场’的事都能轻松干出来。”
康菲尔兹双手掏出数张压缩了陷阱的纸张，混杂在无数药瓶中抛散出去。
薇尔丝抽出匕首一挥，看不见的斩击将正面袭来的物体通通斩断，就连纸张也一并吹飞。
“我原本以为早就干掉你了呢，老师。”
“如果我死在你前头，我就不配被你叫‘老师’了。”
躲开攻击间，还能游刃有余地对话，康菲尔兹这才感觉像样。
“你始终太年轻了，康菲尔兹。”
一柄飞刀袭向薇尔丝的左眼，薇尔丝却没有格挡，反而浮夸地翻向空中，抓住高速飞行的飞刀，将其反射回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
薇尔丝看向康菲尔兹，他艰难的挡开飞刀，脸上不见从容。
“你已经把底牌用光了吧。”
汗水从康菲尔兹身上流下，这是那个大法阵带来的副作用。
虽然不影响战斗，但是康菲尔兹的反应力已经不足以回避更快的攻击了。
片刻，康菲尔兹恢复从容，拿出了最后的几片纸张和道具。
“薇尔丝老师，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我能不能让您感到惊喜。”
“怎么说？”
“我用仅剩的道具与你打最后一次，如果有一点点让您感到吃惊的话，我们便就此别过，如何？”
薇尔丝故作沉思，随即答应下来。
这对薇尔丝而言正是最好的发展，她不可能不答应。
康菲尔兹则是稍稍恢复了点力气，重新振作起来，摆出架势。
“那么薇尔丝老师，请您好好看看，徒弟的成长吧。”
一枚水晶被直线抛出，毫不意外地被斩断。
只是被斩断后，水晶放出大量烟雾，瞬间膨胀遮盖住康菲尔兹的身影。
与此同时，千万根银针飞出，毫无目标地四散攻击。
薇尔丝伸出手，一股绿色的术式便展开，吹散了烟雾以及飞来的银针。
康菲尔兹的攻势并未停下，他甩出飞刀，试图用链接飞刀刀柄的细线缠住薇尔丝。
飞刀却再次被薇尔丝接住，反丢了回来。
“联通彼端，将敌袭调转！”
康菲尔兹首次念出了祷句，而那个术式的功效——
是转移攻击的小型术式。
被反丢回来的飞刀从薇尔丝身后出现，却被薇尔丝侧身躲过，顺势冲向康菲尔兹。
“位反转术！”
康菲尔兹大喊一声，对着薇尔丝释放反转术式。原本应当被转换到康菲尔兹位置的薇尔丝，此时却突然出现在了空中。
“……是虚影啊。”
薇尔丝即刻反应过来，只是没有落脚点，她也难以翻身。
而康菲尔兹则是从天而降，一脚踩到薇尔丝的腹部。配合着陷阱造出的巨大岩石，康菲尔兹将薇尔丝重重摔在了上头。
“是三个物体的位反转吗？”
“不，是使用了两次两个物体的位反转。”
“有点吃惊呢。”
“不过您好像早就料到了。”
薇尔丝歪头，表示疑惑。
“您刚才应该可以躲开的吧，那一脚。”
“……只是被吓到了。”
“呵呵……真是……坏透了。”
康菲尔兹失败了。
他没有办法打败薇尔丝。
但起码，他自己活了下来。
康菲尔兹抬起脚，放开薇尔丝，抚摸起颈部浅浅的、鲜红的伤口。
“那么，最好不要再见了，薇尔丝。”
“是呢，康菲尔兹•玛斯。”
二人不再言语，转身向着自己的归处继续前行。
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结束了。
没有任何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