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我正坐在医院走廊上的长椅上。
我抬起头，发现对面有坐着一个女人在掩面抽泣，一个男人在长椅前来回地踱步。
他们是江明的父母。
“年纪轻轻就遇上这种事，唉。”那妇人叹息了一声。
“这孩子也是命苦，本来就父母走的早，还......”旁边的男人面色愁苦地说道。
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我看到了江明的父母，这段记忆是这么回事？
“儿子你别太难过，这不是你的过失。”江明的父亲面色沉重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怎么感觉越来越听不懂了？
“叔，你指的......是什么？”我试探性地问道。
对方闻言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
“当然是说李时瑾的事故啊，你这是怎么了？”
“但......我就是李时瑾啊。”我的脑子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
“你怎么净说胡话？”对方眉头皱得更深了。
紧接着他又转身同江明的妈妈悄声道：“这孩子是不是被刺激到了？”
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江明去哪了？我不是救下他了吗？为什么找不见他的人？
“看看镜子吧，李时瑾。”墨辰又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旁。
我机械版扭头看向那在左侧凭空出现的镜子。
上面是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江明？”
我顿时浑身僵硬，如芒刺在背般直直地站定住。
“被杀死的确实是你。但另一个小子的「绪」在一瞬间影响了现实，他的意识与你进行了调换。我也是废了好些功夫才明白这一点。”
“别开什么玩笑，这根本不可能！”我歇斯底里地喊道。
“冷静一点李时瑾，他为你篡改了现实，这就是真相。”
真相？让我接受江明的死吗？我才不要这种现实。
医院白色的墙壁不知不觉扭曲了起来，心电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那不是心电仪的声音，而是另一种声音，我脑子里的声音。
砰—砰—
如气球般的爆炸声在脑子里回响。我得回到6月24日，该活下去的是江明，而不是我。
空间在我面前扭曲，四周上下颠倒，左右翻转。「绪」能改变现实，那如果我改变过去的时间......江明不就能活下来了吗？
短暂的眩晕过后，我连忙四下张望。我发觉自己坐在病床上，身体似乎还小了一圈。
我很快就明白自己处在了哪个时间段。我不会忘记，那天爸妈在火中丧命，而我则被送到了医院。
这也是我和江明相遇的那天。
对了，只有我们这天没见面的话，江明不就不会为了救我而......
那天我是为了见爸妈擅自跑出病房才碰到了江明，既然这样我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就好了吗？
“请问，你是李时瑾吗？”门口探出个小脑袋，那正是江明。
怎么会......
“我是听护士说的，有个和我同龄的男孩。”说着江明便扶着墙走了进来。
他的腿有些颤，似乎很不稳的样子。
“你的腿怎么了......”糟了，下意识和他说话了，我明明不想让江明再和我扯上关系啊。
“这个啊，我之前出过车祸，医生说之后想要正常行走可能都很困难。”江明笑着对我说。
“为什么这样你还能笑......”
他愣了一下，随后说：
“那些痛苦的事毕竟都已经发生过了，要是再继续愁眉苦脸的话，那样子剩下的不就只有痛苦了吗？
而且我可不信自己再也无法正常走路这种话呢。我才不要妥协。”
江明那时的笑撼动了我的内心。他坚持康复训练，后来不仅能走，还能跑动，甚至成为了球队队长。
绝不妥协......没错，江明他一直都......一直都在教我。但我没有他那样对抗世界的勇气。
我抬起头，还想对江明说些什么。可我面前的已经不再是病床了，而是一张课桌。
这是初中的教室。
“你看那个人，老戴着耳机啊......”我注意到有人对着我的方向在窃窃私语。
这是刚上初中那会。爸妈离世对我的影响仍旧强烈，我不敢与人接触，只有时刻戴着随身听。
“老戴着个耳机装什么装啊。”有个男生走到我的桌前，“真是个怪胎。”
他的话立马让周围的视线聚焦了过来。随后他伸手便要来抢我的随身听。
我们一人抓住了一头，但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力量不敌他，坚持了没一会就放弃了争抢。
那人抢到手后，神采飞扬，看样子十分得意。
“喂，别随便抢别人东西。”
江明从他后面一把夺过了随身听。
“都散了都散了，做自己的事去。”随着江明发话，人们都识趣地散去，而那个男生也灰着脸跑开了。
“别老听音乐啊，也听听世界的声音嘛。”江明将随身听放回到我的桌上。
“但是，我害怕他们......”
我遇上的火灾事故让我身上多了很多非议，这让我不敢面对周围的人。不，这只是借口，明明江明早就教过我了，明明我已经从江明身上得到活下去的力量了 ，但我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江明在前进，而我仍留在原地，心安理得地躲在耳机下，躲在江明的身后......
滴——滴——
心电仪......我又到医院来了。
白色的床铺上躺着一个人，那是我......
“江明......”
对方对我笑了笑。
“快换回来，江明！”我对着江明大喊。
但他却摇了摇头。我想冲过去，可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和病床便一并消失了。
好难受，感觉喉咙好干，这是为什么？水，我需要水。我感到这里的温度越来越高，肌肤几乎都要燃烧起来。
原来是这样，医院里燃起了大火，和七年前那时的火如出一辙。
先是爆炸，然后大火将一切都给吞噬。它无情地侵噬着每一寸空间，我被逼在了角落。
当初的那份恐惧感再次将我死死扼住，让我没法移动一步。我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抱头。
恍惚间，我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墨辰从火中走了出来。
“冷静一点，李时瑾，这里没有火灾。好好看着我的眼睛，想想你到底在哪？”
我如梦初醒，大火刹那间消失了，扭曲的空间重新变回了医院。
“过去是改不了的，哪怕「绪」再怎么强大，对已经发生过的事同样是无能为力的。”
“你知道自己现在处在多危险的状态吗？”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样下去，你的意识会就此崩坏掉。这片假想的空间会吞噬你的思维，同时会造成无法估量的灾难，这会波及到很多人。”他俨然一副严肃的口吻。
“我宁愿呆在这里。就算这都假的，哪又怎么样？”我颓废地说道。
“那你觉得他救你是为了什么？”墨辰眯起了眼，“如果你觉得现实没有意义的话，那在这自我毁灭又有什么意义？”
我想起江明在我失血过多昏迷前所说的话，和我爸妈那时候几乎一样......
“为什么啊……为什么非得活下去不可？明明一件好事都没有，到处都是痛苦到令人只想忘掉的事。爸爸妈妈，江明，到底为什么救我这样的人啊……”
我蜷缩在椅子上，开始不断的抽泣。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我的脸颊滑过。
“想要重要的人活下去，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去选吧，你自己来选，该如何做。”
他的话语空灵，眼眸中的迷雾几乎把我笼罩，让我意识模糊。
接着眼前的一切瞬间消逝了过去。
阳光轻微刺痛着双眼，我艰难睁开了眼。我躺在地上，看到了蔚蓝的天空。
“我......又在天台上睡着了吗？”我坐起身子，感到有些恍惚，刚才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我走到天台边向下看去，清澈的水掩盖了下层的建筑，就好像是一片大海一样。
“这里是我梦幻的世界......”
我四处张望了下，到处都被水所淹没，哪里都不像是又出路的样子。我再次茫然起来。
“根本出不去，而且出去了又能怎样？哪怕在这具身体里，我也不是江明，根本没法做到他那样......”我将目光低垂下来。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放弃这件事愈发得心应手的呢？是在江明去世后吗？不，或许更早，早在那场爆炸中，我就已经停滞不前了，一步都没能前进。
我又一次想要放弃了。
就在这时，某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对于那些关乎原则、事关重大的事，一旦选择了妥协，之后也只能继续妥协下去，那样就再也抬不起头了！所以......”
我几乎触电般地转过了身子，满以为那个无所不能的少年就站在我的身后——就像过去每当我需要他，他就会出现到我身边那样。
但我的身后空无一物。
是啊，我应该明白，我身后所有的只有那些最好的和最糟糕的回忆。
所以......
答案早已了然于心了。
我要回去，必须回去。
我再次向远方望去，我看到水面的尽头有一个高壮的男生，那里就是连接现实的出口。
不知何时，我的手中多了一块石子。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回忆起江明的姿势。尽力扭动腰部，将石子高高举起，然后拼尽全力，扔出去！
石子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弧线。随后第一次和水面接触，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怀抱着决心踏出了第一步，之后的每一步都会因此变得顺利。而此刻正是如此，石子不断地在水面上跳跃，并激起阵阵涟漪，一道道圆环在石子的身下扩散开来。
最后，石子落到了高秦的背上。
“把随声听给我！”
我的声音此时是怎样的呢？大概是颤音吧，毕竟我的手和脚可都是在发抖呢。
但没关系，一定能行的，我知道。
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那几次选择，而人心中每一个微小的改变，往往都足以掀起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