奣儿,悦儿,什么时候回家?
纸力干扰减弱后收到的仅有的信息,也已经是父亲在一个多小时前就发出的信息。
四点四十五分,奣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又看向道路的那一端。正如齐营长所说,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站岗的士兵。逢人便问长乐小区的情况,他们都说一切安好,尽请放心。
奣松了一口气,牵着妹妹的手向家的所在跑去。
位于长乐小区,纤纸路304弄43号的自己家。两层小别墅的建制,在庭院内还种了一棵银杏树。
小时候的奣最喜欢的就是爬上那棵树,扶着树干,站在树杈上俯瞰一切。妹妹因为害怕,会一直在树下等着奣下去。
然后父亲也来到树边,一手抱起妹妹让她坐在自己的臂膀上,另一只手则向树上的奣招呼着。父亲很健壮,和拳儿是同一类型的体格,可以轻易地接住从树上跳下的奣。再做一个华丽的转身来卸力,身后的白色披风随风飘动。
最后是母亲,来向门外的三人庄严宣布开饭的好消息……
小区正门,有大批居民正在聚集。排头是五个士兵,开着扩音器大声喊着话。说是小区刚好在广场级结界的有效范围之外,为保民众安全,将分批护送前往广场下的人防设施。
不由地抬头望向天空,才发现浅绿与碧蓝恍如将世界两分。
“哥哥,爸爸妈妈不在那里面!”
妹妹的话叫引起奣的警觉,邻居倒是看到了不少。奣三步并作两步过去询问,得到的结果是都没有看到他们。
“也有不少居民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所以躲到地下室去了。”
他人无心的一句,叫奣的心又悬了起来。和妹妹一起跑进小区,来到这个小区的士兵人数不多,也没那闲暇去管兄妹二人。
中央花坛分出左中右三条岔路,沿着左边那条走。岔路的尽头又分作两条岔路,再沿第二条岔路走,不久便能看到居委会。家就在居委会的边上。
天空不时传来巨响,仿佛是被什么锐利的物体高速划破。飞机的身影一闪而过,下一秒却被什么击中,径直落下。
“轰!”的异响,伴随着整个空间的震动,奣有点愣住了。飞机是从头顶落下的,本来还是豆点一般的大小,转眼间变成了碗口大小,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头脑还在缓慢地推算飞机落下的方向,身体就已经发出了危险的警告。
“小心!”
奣下意识地推开妹妹,同她一起卧倒。刹那间,碰撞声,爆炸声,风鸣声,飞沙声震耳欲聋。奣挡在妹妹的身前,以背抵御着冲击。
“啊…”
背部传来一阵剧痛和风凉,呻吟声从咬紧的牙关中漏了出来。
“哥哥,你受伤了?!”
妹妹伸过手来摸了摸奣的后背,立刻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纸条。
“现在不是时候,重新穿上校服就行了。”
皮肤连同衬衣一起被碎片划破,妹妹乖巧地把披在自己身上的校服还给了奣。起身望向飞机坠落的地方,不知是谁家的房子被硬生生撞成了一堆建筑垃圾。
“躲在我身后。”
“嗯……”
无暇去顾及别人家的情况,也无暇去确认驾驶飞机的人是生是死,奣和妹妹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拉长卷纸,心想这是现在唯一能自保的手段。可如果卷纸能够变成盾牌的样子,兴许就能同时保护自己和妹妹了。
“保护好悦儿,这是和老爸的约定。”
父亲的话萦绕于耳,好比契约有着无比强大的约束力。无论情况有多糟糕,奣都不想食言。
譬如,眼前的狼藉,凹陷的路面,横倒的树木和倒塌的房屋。到处皆是碎砖散瓦,泥泞不堪。就连那雨后的水洼也浑浊得异常。
越是往家的方向奔走,狼藉便越是不堪入目,不知由来的恶寒袭上心头。
(这些狼藉都因为坠机导致的吗?先前的士兵没有一个提到过会有这样的情况。)
终于,家门近在眼前。
庭院里的那棵银杏树依旧笔挺,家安然无恙。房门紧锁,怎么敲都没有反应,也不见双亲的踪影。在大门上又挂着一抹白色的什么,妹妹战战兢兢地走去将之取下。
“哥哥!这不是?!”
夔悦尖叫一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那是一件白色的披风,是父亲最爱惜的东西。永不离身,还总会用熨斗精心熨烫,现在上面却沾满了血迹。
父亲在哪?母亲在哪?
猛地有些头晕,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这时白布上的血迹诡异地聚成一个箭头的形状,似乎是在暗示自己和妹妹要行进的方向。
“这是老爸的披风,施了什么纸术都不奇怪,跟着这个箭头走吧。”
奣这样安慰着自己和妹妹,往箭头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在居委会的庭院外,有个瘫坐在地上的男人,肩膀上渗着血。
男人正是兄妹俩的父亲。
“爸爸!”
“老爸!”
“奣儿,悦儿…先不要管我!你们的妈妈她……”
兄妹二人急忙跑去,想要扶起父亲。父亲则气喘吁吁,伸出颤抖不已的手,示意看向房屋。
“你们的妈妈,她…”
埋于废墟之下,只有半截身子露在外面。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士,头部正在流血。起初脱力地趴在地上,见到二人平安归来,她便双手撑地,抬起头来莞尔一笑。
“啊,奣儿、悦儿,你们来了啊~”
“老妈才是,为什么会被埋在这里啊?!夔悦,快去照看老爸!我来救老妈!快!”
“呜…嗯……”
妹妹擦了擦眼泪,从口袋拿出纸条,过去给父亲包扎施术。
陈奣则撕下一大段卷纸,在母亲的头上小心包扎。随后撸起袖子,搬开那些碍事的废墟。
“老妈,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母亲笑容尤在,宛如一朵红白相间的玫瑰在风雨中飘摇。奣的神经紧绷到极点,他发誓要把母亲救出来。
偏小的碎石、碎片可以非常轻易地被剥离和搬开。巨大的部分却难以撼动。
“可恶。”
“淦!”
“为什么老妈会!”
“我,搬不开啊!”
奣碎语着,咒骂着,抱怨着,忿恨地朝废墟踹着。手掌被锋利的玻璃划破,指甲也因破裂脱落而流血,可是再痛他也浑然不觉。
“快给我变成剑!”
他对着右手的护腕命令道,尽管才接触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奣已经多少会使用卷纸了。卷纸的表面覆盖上一层绿色的薄膜,整体变直变硬。
剑身十分轻盈,奣就这样甩动数次,劈开了那些废墟。可时间一长,绿色的薄膜便渐渐消散了,卷纸最终又变回了原来柔软的状态。
“变成剑!变成剑啊!为什么?!”
干瞪着护腕,同样的命令再也不奏效了。奣愧疚地看向母亲,为自己的无能,以及无法掌握纸具而懊恼。
母亲碎碎念着什么,竟一脸释然地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咕嘿嘿~咕嘿嘿~”
“老…妈?”
奣不解地看着母亲。
“奣儿,停下来吧,不用再为了救我而伤害自己了……”
“老妈,你在说什么啊?!”
“可以了,奣儿已经很努力了。老妈自知命数已尽,所以……不用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人的生命难道不是最可贵的吗?什么叫做自知命数已尽?这是什么宿命论?让宿命论见鬼去吧!奣这么想着,无言地收起卷纸。
要是有一把合适的撬棍就好了,可现在并没有那种东西!奣费尽力气抱起一块碎石,悻悻一甩。
滚落声响彻了整个小区,还夹杂着从远处传来的炮火交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