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轻松,发生了什么吗?”
问话的医生给妹妹递了一杯茶。奣趴在病床上,露着受了伤的背,只觉得医务所里白灯晃晃,而门外的过道阴沉沉一片。
“我看到飞机掉下来了,撞毁了民居……”
这里是长纸广场地下避难所的医院。多亏了在小区里遇见的士兵,在他们的帮助下才来到这里。
“为了保护妹妹而受了伤?真是个称职的哥哥。”
说着,医生往自己的手上抹了些精油,又往奣的背上按去。皮开肉绽般的疼痛瞬间传至全身,奣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呻吟声还是不争气地从齿缝间漏了出来。
“忍着点,连肋骨都断了……小姑娘,照顾一下你的家人。我去开几副药,很快就回来。”
妹妹点点头,帮奣调节头胸带的松紧。然后又走到另一张病床边,为父亲擦汗。所幸,父亲并无大碍。
这间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拢共十来张病床,以简易的屏风隔开。听来回奔走的护士说床位已满,其余的人只能找凳子坐下。
医生,好像姓郝。郝医生的办公桌就在旁边,奣注意到桌上摆满了用剩下的瓶瓶罐罐,有些还积了灰。纸质的日历被挤到一角,上面印着去年的年份。
过了约摸十分钟,见郝医生还没回来,奣实在撑不住了。眼皮打架的同时肚子还有点难受,只得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夔悦,哥哥有些累了,要睡一会。”
“放心吧,哥哥,有我在呢。”
妹妹轻轻握住自己的手,奣安心地闭上双眼。
医院外的走道上充斥着伤员的呻吟,老人的怨愤,小孩的哭闹和此起彼伏的奔走声。只是任凭外界声音如何嘈杂,都无法阻止奣进入梦乡。
身子变沉,仿佛穿过了床铺,不断下沉。先是穿过了地层,穿过了地幔,再是穿过了漆黑一片的空间,穿过了星球的核心,最后落入一片海洋中。
“噗通!”
”噗噜噗噜…”
在海水中起起伏伏,气泡围着自己漂舞上浮。这是梦,因为呼吸并没有困难。浅海真是温暖,阳光直射,那感觉就像是泡在大浴池里一样。
往深海的方向,还能看到无数黑影。不是鱼型的身体,而是四足兽的外形,它们是远古海洋爬行生物,只存在于博物馆的化石和生物老师的口中。
长相凶悍,实则无害,它们只在深海游移。只是有那么一只注意到了自己,昂首张口,一双橙色的眼睛流露出凶光。
应激反应般的,身体猛然浮升。上一秒还在海里,下一秒便进到一片白色之中。
(这里是?)
就在几个小时前,自己来过这里。
行数步,又能看到那片姹紫嫣红的花田。在花田里端坐着一位美人骑士,也许这次自己能问个明白。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是谁?
你在找谁?
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的有一道结界挡在自己面前,无法再靠近那片花田半步。雾气四起,使得花色暗淡,人影模糊,模糊到一道人影变成了两道。
最后自己也被雾气淹没……
“哥哥,哥哥,快醒醒。”
听到妹妹的呼唤,奣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子。
“我睡了多久?”
一只大手落在奣的头上,是父亲。
“两个小时,把你累坏了吧…”
健硕的臂膀上还打着绷带,父亲看上去有些憔悴。白色的披风已经穿在身上,却全然失了与之相配的风范。
“我很好,可是老妈她……”
奣握住父亲的手,有些哽咽。妹妹的眼睛早已哭肿,而一旁的拳儿和希奥学长亦是满脸惆怅——隔间里多了三个人,除了两位朋友外还有齐营长。
“陈哥,陈奣,请告诉我在长乐小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陈嫂会丧命?”
齐营长和父亲似乎是熟人。面对营长的质问,父亲开口了。
父亲说,当帝国的飞机从低空掠过时,防空警报的响应极快,却很快又停了下来。警报纸机关设在居委会,一颗爆弹正好落在那里。紧接着是一声轰鸣,将房顶整个掀飞。房屋坍塌,困住了里面的人。
父亲和母亲第一时间过去救人,却不料一颗又一颗爆弹来到。不偏不倚地落在居委会的庭院中,为了减小爆炸对周围的损害,委会主任开启了建筑级结界。
说到这里,奣大概明白了。
父母让伤员们先撤离,他们则留下来照看结界。爆弹炸开后,又因为没有及时脱出而受到了波及……
“那之后……”
“那之后,母亲被压在了废墟之下,只露出了半个身子。”
父亲看向了奣,奣点了点头。要心平气和地讲述会很困难,但奣知道,有必要让齐营长了解情况。奣慢慢解开了头胸带,摸**口,感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我怎么搬都搬不完,直到那只怪物从天而降。老妈,被它压死了…”
说到“怪物”二字,对面的三人并没有太意外。齐营长解释说怪物的说法早已从前线传开,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只怪物是帝国放进来的生物兵器,击穿了市政府大楼,还摧毁了大量战车……陈奣,我知道很勉强,但是作为军人我必须要问你,那只怪物长什么样,还有印象吗?”
“纸魇,具体长什么样记不清了。绿色的符纸,是一只业魇。”
“业魇?这下十万火急了!”
齐营长脸色一变,立刻打开通讯器向上级汇报。拳儿和希奥学长的反应让奣有些意外,奣有一种预感,他的视线游移至两人的纸具上。
纸魇是吃人的怪物,普通人都是谈魇色变,更何况是危险级别最高的业魇。可郝医生却一脸平静地坐在桌边喝着茶,侧耳倾听,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任他市级结界强度有多高,总会有漏网之鱼溜进城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业魇出现在申城了,我也已经习惯了……”
奣才发现郝医生的额角多了一块创可贴。齐营长白了他一眼,继续自己的汇报。
“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们两位可以离开了。这几味药拿着,注意后续疗养。”
郝医生的视线引向门外,伤患已排起了长队。
“各位稍等一下,包括医生先生。”
齐营长结束通讯后,要求在这个隔间里所有的人作出保证,保证不向外宣扬关于业魇的事情。
“放心,我只是一介外科医生,口风紧得很。”
其他人也予以理解,作出保证。
离开医院后,众人前往各自的住所。在避难所的入口设有登记处,登记个人信息便能获取一个号码,这个号码指代的是住所的编号。
说是住所,其实就是几顶帐篷。或许搭载了什么高级的纸机关,奣没有什么兴趣去调查。
父亲一人住一顶,自己和妹妹挤一顶。接下来是吃晚饭,虽然感觉吃不下太多。奣问过父亲,又去叫妹妹。
“夔悦,老爸叫我们先去吃饭。”
“呜……嗯…”
妹妹也累了,才刚躺下,又不舍地爬起。有顷,拳儿也来了。
“阿奣,夔悦。”
“拳儿,你爸说了什么吗?”
在医务所的时候就看他有话憋着还没说了。
“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回基地。”
“因为这个吗?”
奣拉起袖子,露出护腕。拳儿点了点头,却说自己也不确定。
“是要我们参军也说不定。阿奣你也发觉了吧,龙老师给我们的纸具并不一般。靠它我还击杀了几只纸魇,危险程度最低就是了。”
纸具,天眷,奇怪的卷纸。可以变成剑,也可以变成盾。如果自己能熟练使用,是否能逆转那次战斗的结局呢?
恨纸魇,更恨把纸魇当做生物兵器的帝国人,奣想为母亲报仇。
“参军吗?求之不得。”
奣毫不犹豫,可是被妹妹用力地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
“不可以!不可以参军!”
奣听到了来自妹妹的否决,先是一惊,再是一怒。
“为什么不可以?!”
妹妹的眼眶又湿润了,扑簇扑簌地掉着泪。
“我不想哥哥再受伤了…妈妈肯定也不希望……”
“夔悦……”
奣明白妹妹的意思,肋骨断了的感觉自己也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可是对怪物的仇恨和对敌人的仇恨一时间充满了整片心田,如果不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发泄,奣觉得自己会撑不住的。
对于兄妹之间的分歧,外人不便插足。拳儿也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
这时三人的通讯器响了,是各自的班主任发来信息,叫长纸学院的学生们到指定地点汇合。
分歧只能先搁置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