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殴打是缘何发生的。
那个壮汉操着乐州口音,手里拿着酒瓶,浑身散发着戾气。
没人敢靠近他。
医生抱着自己的头,任凭对方殴打。他的手里拿着药罐,护着身后的人——金发碧眼,是个帝国女性。奣认得她,在学校当外教老师,还挺受学生欢迎的。
她蜷缩着身子,泣不成声,显得相当落魄。身边的孩子正在给她递纸巾,也是金发碧眼。十岁不到,个子小小的模样,嘈杂的声音似乎影响不到他。注意到医生送来的药罐时,他很是乖巧地接下了。
在公国的人海中,他们就是异类。
奣站在人群中,不由得想着。
那个乐州人满嘴詈语,满脸酡红。乒乓一声砸碎了喝空的酒瓶,将破碎尖锐的部分对准医生。
“有没有搞错啊你?!这个帝国女人是你什么人,要这么护着她。你让不让?!”
“我不让!她受伤了,我有义务救治!”
这叫乐州人更加来气,往医生身上啐了口痰,利刃甚至划伤了医生的手臂。围观的群众纷纷后撤,不仅没有制止,还说着流言蜚语中伤医生和外教老师。
奣有些看不下去了,即使三个朋友后续赶到,一把拉住了自己也没用。殴打人,什么时候成对的事了?
抽出卷纸,回想之前的感觉,于是卷纸的表面覆盖上一层纯绿色的薄膜。缠住对方的手,夺下酒瓶就好。小腹在发烫,血液在流转,奣隔着人群向乐州人甩出卷纸。
就和自己想象的一样,飞离的那一端缠住了乐州人的手腕。奣顺势一拉,那人遂向后踉跄了两步。
“谁……谁啊!”
等那人转头看向自己的手时,奣已经召回了卷纸——自己做不出更加精细的操作了。
幸好这时两个士兵吹着哨子,前来疏散群众。看到伤员和醉汉,很快就明白了情形。一个带走医生,一个拿捏乐州人的关节,叫他乖乖放下碎酒瓶。
人群很快散去,独留外教老师和她的孩子在原地。那孩子抚摸着母亲的头发,环顾四周找着什么。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自己的身上,叫奣有些意外。
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充满了稚气和天真,妹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那眼神中还有着一种奣说不上来的感觉。男孩向奣走去,不紧不慢,不卑不亢。
“谢谢哥哥。”
“不用谢。”
稚嫩的声音,短短的一句,配着不是非常标准的帝国礼。然后羞涩地笑着,奔回到母亲身边。
条件反射性地回了一句,可究竟是为了什么感谢自己呢?
就算赶走了醉汉,母子两人是异类的事实仍然不会改变。
就在过去的几分钟里,饱餐一顿,准备返回自己帐篷的普通人无视他们,埋头扫地的清洁工无视他们,路过的政府官员无视他们。
奣一步未动,一如方才的人群尤在。自己只是制止了救治过自己的医生被无端殴打,可换来的却是帝国人的感谢。
明明现在最想做的是参军,只有参军才能名正言顺地反击敌人……
奣很纠结,可朋友们并不给自己这个时间。
“刚刚那个咻咻咻的,是什么啊?真帅!”
最先发问的是董琪,任和则一把抓住了奣的右手,撸起袖子,露出护腕。
“你这个不会是纸具吧?”
真是敏锐。不像一旁的刘能,拆开一包薯片又吃了起来,憨笑地看向这边。
“被你们发现了啊!其实是这样的。”
奣刚想解释,话却被拳儿先说了。
一听说是来自龙仐老师的馈赠,三人并没有那么惊讶。说着他们所知的老师的神秘,讲到有趣的地方五个人都笑出声来。
“我已经了解过了!明天一早在地下广场的南侧入口会举行征兵仪式,然后通过隐藏传送阵前往军事基地。”
董琪分享着自己掌握的情报,不知不觉间已与奣和拳儿站作一排。
“老董,你真的要参军吗?”
“老刘老任,难道你俩不去吗?”
“……”
“……”
五人分做了两排,仿佛中间隔了一条大河,都希望对岸的人能到自己这边来,因此只得对视而哑然。既没有渡河的船,也没有跨河的桥。
奣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兄妹之间得好好谈谈。
最先打破窘境的是刘能。他向这边递来薯片,还充满诱惑性地抖了三抖,好散发出新口味的香气。对他来说,薯片更像是一种社交工具。
奣和拳儿各取一片,董琪取了三片,很庄重地说着:
“你俩不来也没关系,我董琪,一个顶仨……唉?”
话还没说完,刘能就从他的手里拿走了两片。
“既然老董要去,我也去。”
说着,刘能又把其中一片给了任和。任和撇了撇嘴,第一个吃掉薯片。
“我再考虑考虑,明天再见。”
说罢,任和先走了。刘能和董琪也只好跟着走了,奣这才知道他们三人挤一顶帐篷。
“阿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我要找希奥学长,再研究研究纸具。”
拳儿亮出自己的手套,隐约可以看到几道翡翠色的旋流。
“可以啊,拳儿,纸具被你弄明白了!”
“你不也是吗?区区卷纸竟然能有那种操作。”
“只是卷纸而已啊……等一下,我妹刚给我发了条信息。”
妹妹约自己到霖湖公园见面,为什么要特地挑那里呢?
“我去找我妹。”
“那明天南门口见。”
“回见。”
奣迈出了步伐,再次注意到墙角时,那两个异类已经不在了。
——
这里是长纸广场地下避难所。
深夜时分,店铺中,客栈里,帐篷内,过道上,鼾声呓语此起彼伏。
夜猫子们轻手轻脚地活动着,换班的士兵和工作人员们也不敢闹出大动静。
刘能、任和、董琪三人共挤一顶帐篷。最胖的刘能躺在中间,任和董琪只能侧卧。
“董琪刘能,你们真的决定好了吗?”
两人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老任,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再三考虑过利弊,发现我们仨去参军完全没有好处。看看我们的纸术成绩……纸具这种讲究高适配性的武器,我们不可能掌握。进不了纸力师,也就没办法和阿奣他们并肩作战了。”
“你也太消极了吧。加入哪个部队不都一样?”
“我又没你那么乐观。算了明天再看,我们快睡吧!”
“呼——”
“哈哈,刘能已经睡着了!”
“是啊,那么晚安了,老任!”
“嗯,晚安,董琪。”
耳边传来睡袋翻动发出的摩擦声。
因难以承受现实的灾难,而逃入睡梦之中。因突如其来的操劳而心力不支,落入睡梦中。人们都或多或少做出了抉择。
地上,战斗炮火声总算停息。
夜,突然静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