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荏苒，一晃便是深夜。
天花板上，店铺中，纸力灯悉数熄灭。剩下的光亮则来自均匀排布的地面用灯和民众自带的设备。
大多数人已然睡下。分到帐篷的人蜷缩在睡袋中，没有分到帐篷的人只能裹紧毯子。
（哥哥……）
心结未解，何以入眠？
夔悦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行，回到父亲的帐篷边。轻轻掀起门帘，听到了有节奏的鼾声。
“爸爸，我和哥哥约了要在霖湖公园见面，先走了…”
夔悦留下一句话后，往西边走去。心想着那个叫霖湖的公园，真是个好地方。
位于广场西边，围着人工湖而建。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大公园，但也五脏俱全。有四通八达的沟渠引流湖水，有湖中建起的石基支撑纸力桥，有行道和亭子供游人休息，有大大小小的花园和树林，风光旖旎，美不胜收。
入口把守的士兵看到有人过来，微笑着让出了通道，并善意地提醒每一个过客入口关闭的时间。
想外出散心的人不止夔悦一个。
沐浴在暮春的自然风中，不得不感叹避难所有多拥挤，外边就有多空旷。抬头仰望星空，意外地发现了隐约穿梭在天空之中的纯绿色涟漪，那是纸力流大量聚集时出现的一种现象。
场际结界早已展开，以长纸广场为中心，覆盖方圆几里内的马路、设施和小区。看不到结界外的情形，听不到结界外的声音。
结界的意义，莫过于庇护。
手上的一对银镯，口袋里的纸条，它们都是释放结界的媒介，却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安全感要上哪里去找呢？
偶尔能听到几声凄厉的犬吠，也许是哪里的小狗迷了路，正在拼命呼唤着最爱的主人。
夔悦很想见到哥哥，她加快了步伐。哥哥比她先走了至少二十分钟，应该已经在公园里等着她了。
寂静的夜空清朗无云，只有一轮明月悬于穹庐，皎洁的光芒散发着忧伤的气息。
人工湖反射着月光，又将周边的一切都渲染上忧伤的色彩。郁郁葱葱的垂柳碧玉丝绦，一副缺乏了生气而低垂头颅的样子，又仿佛是在无尽地叹息。
（为哥哥叹息……为我叹息……）
“唉…说什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过是对残酷现实的无奈希冀罢了……”
夔悦倚靠着垂柳，也跟着叹息。北岸的花田种满了夜来香，香气在南岸都能闻到。可怕的记忆挥之不去，凶悍的敌兵，残破的街道，受伤的父亲，逝去的母亲。回忆越是反冲，她就越是想见到哥哥。
糟糕，自己光跟哥哥说要在公园里见面，却没有定好具体的地点。
而且对于那个问题，自己仍然无法做出回答。
“喂——夔悦！”
面对残酷的现状，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夔——悦！”
自己很清楚，哥哥一旦下定了决心，怎么阻止都没用。
“快过来！”
（没错，我是知道的。）
夔悦看向那熟悉的声音的源头。
（在那个亭子……）
哥哥正朝她招手，他身处的亭子就在湖的东侧。夔悦在南岸，只需循着河上的纸力桥走过去即可。
走上第一个石基，纸机关亮起绿灯，纸力桥联通每个石基，扶手也随之浮起——应有的功能都因为先前的纸力干扰而出了故障。
夔悦站在石基上，望了一眼成片的桥墩。哥哥就在亭子那里等着她，索性孩子气地玩起跳房子的游戏。她单脚跳着越过河道中林立的石基，最后准备来个华丽的一跳，面朝着向她走去的哥哥，双臂自由伸展，双腿并拢，落于湖边。
“呜？哇！”
夔悦惊叫一声。双脚一滑，重心不稳，整个身子向湖里栽去。不过在这一瞬间，她看到哥哥朝自己丢来卷纸，一如方才制止醉汉施暴那样。
为什么可以这么灵活呢？
卷纸先是缠住了她的手，再是肩膀，最后是整个上半身。哥哥的力道通过卷纸传遍了周身，直到她可以保持重心才松开。
“呼，吓死我了！”
夔悦长舒一口气，右手扣在胸口上，只觉得悸动和安心并存。看到哥哥走过来，夔悦一把抱了上去。
“太不小心了吧，真是的。”
哥哥一边责怪，一边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痛！”
夔悦双手捂着额头吐了吐舌头，然后侧起头来，俏皮地说着，
“那是失误啦！多亏了哥哥的纸具，虽然看上去只是一桶卷纸……”
“就是卷纸。你别讽刺我了，好好研究她的环刃吧。”
哥哥又刮了下她的鼻子，逗趣地说道。
“嘻嘻~”
“哈哈~”
她和哥哥相视一笑，又相顾无言，仿佛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明明是自己把哥哥叫出来的，想说的话刚到嘴边却又被咽了回去。
不希望哥哥参军，不想看到哥哥受伤，希望哥哥能留在自己身边。自己就是一艘小船，需要哥哥这座避风港。然而，哥哥是一座会移动的避风港。
夜空中忽地划过数道火流星，红得透过结界都能看清。夔悦下意识地躲到哥哥身后，哥哥抚慰似的摸着她的头，轻声说着别怕别怕。
谁知其中一道就这样落下，直击了结界。砰的一声，细碎的闷响和纸力流将它吞噬殆尽。其他的流星则消失在夜幕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夔悦很害怕。凶悍的敌人，狰狞的怪物，避难所的混杂都比不上那些一扫而过的流星。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眼泪不知不觉间又在眸中提溜打转。
“哥哥……你真的要…参军吗？”
“这是当然，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前一秒还望向别处，后一秒哥哥又看向了她。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
“你哥哥我从来都不怕受伤！”
抓着肩膀的双手是那么大，那么温暖又那么用力。
“我要为母亲报仇！我绝不原谅那些帝国侵略者！更何况！”
哥哥抽出卷纸为自己擦拭脸上的泪水。今天一整天自己到底哭了多少回呢？
“我不想再看到你哭成花脸猫了。夔悦，你是我最宝贵的妹妹，知道吗？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哥哥……”
“我们的家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我没能救出老妈，但还有保护你的机会。我不能再错失了，因为我不甘心！我不愿意！即便是她受伤，我也不想让你受伤啊！”
“哥哥！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眼里噙着泪花，食指按到哥哥的嘴唇上。哥哥的嘴唇很柔软，紊乱的鼻息敲打着指尖。
“……”
（答案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也做出改变就行了。）
“我明白哥哥的决心了，但是为了不让哥哥受伤，我……我也决定了！”
“夔悦？”
哥哥的目光中充满了讶异。
擦擦眼眶，做一次深呼吸，接着夔悦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也要参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