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参军！”
奣太意外了，妹妹的话竟是那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拒绝的话语也跟着脱口而出：
“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我走了，老爸就只能靠你照顾了！”
“不嘛，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我也要参军！”
“不行就是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妹妹瞪大的双眼，叫奣觉得理亏的可能是自己。明明每当面临做决定的时候总会来征求自己的意见，妹妹这次却独自做出了判断。
这是改变，这是好事啊。
可自己作为兄长，又不舍得这种离巢。所以，自己和妹妹相争不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奣儿，悦儿！”
最理想的调停人来了，壮硕的身影穿过林间小道走入亭来。他的步伐多少还有些蹒跚，呼唤自己和妹妹的声音成熟而稳重。
“老爸？”
“爸爸！你的伤……”
父亲裹着披风，然后隆重地掀起，露出强壮的肌肉，就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
“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就让悦儿和你一起去吧，奣儿。”
父亲一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一手拍了拍奣的肩膀。奣抓住那只手，比自己的健壮得多。
“可是，老爸你一个人能行吗…老妈她已经不在了……”
奣看了一眼妹妹，又困惑地看向父亲。毕竟是恩爱夫妻，父亲在各个方面都很依赖母亲。父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径自看向湖水，说起了别的事情。
“霖湖公园，可真是个好地方。当年，就是在这里，我和你们的妈妈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我在湖边发呆，她就这样凭空出现，落到了湖里。为了救起她，我费了不少力呢！”
父母的邂逅固然是一段佳话，此刻的奣并不关心这个。
“老爸，夔悦不应该参军。留在这里，你们相互好歹有个照应，不会太孤单。而且夔悦是应考生，应该继续自己的学业。”
奣说了几个理由，自知冠冕堂皇。见妹妹的脸上写满了不悦，奣便不再说了。
“再来看看这里吧，这个亭子也记满了我们一家的回忆。”
父亲自顾自地转身走向几步开外的亭子。亭子的四个角各由两根木质柱子支撑，在两根柱子之间则嵌着纸力屏幕。
屏幕上画满了涂鸦，父亲叫两人一起来看画。
在密密麻麻的画作中，奣认出了一个。两道横杠并作一列，上面那道边上写着“奣”，下面那道边上写着“悦”。两个字边上隔了几个空位还写着日期——3056年清明1。
“这里不就是小时候经常来坐的地方吗？”
母亲倚在父亲边，把削好皮的苹果喂给父亲。自己则和妹妹比身高，一起期盼长个的时候到来。奣说着，过去的片段从眼前一闪而过。
“是啊，我也想起来了！”
“孩子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哪一个不是历历在目呢？现在你们都大了，到了做自己想做，做自己该做的时候了。”
“可是……”
“老爸从来都不希望成为干扰孩子前进的障碍。更何况，你们两个还有事情瞒着老爸吧？”
这时，父亲的目光已然投向了自己和妹妹的手腕。奣下意识地想伸左手去遮，可是眼前的人是父亲，并不是别人。
那东西已经不算秘密了吧。
“是的，爸爸……哥哥的老师，送了我们纸具。”
先开口的是夔悦，她腕上的一对手镯红光闪闪。
“所以司令才召集你们吗……”
父亲在亭边坐下，兄妹两个坐到他的一左一右。父亲望着镜子般的湖面，沉默了许久。奣知道他还想说什么，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酝酿情绪。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老爸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但是老爸知道，你们都已经下好决心了。”
父亲又站了起来，舒活筋骨不知要做什么。他接着说道，
“如果老爸说，你们的老妈还活着，你们会觉得老爸疯了吗？”
“我也相信妈妈还活着！”
“老妈不在了，被从天而降的怪物害死了！”
奣坚信亲眼看到的东西，那从废墟中流下的斑斑血迹就是证据。对于妹妹投来不解的眼神，奣不想多说什么。父亲对兄妹二人的分歧并没有多惊讶。
“奣儿，你错了。老妈还活着，活在我和你们的心中。到处都有她的痕迹！”
父亲指了指天空，指了指湖水，指了指地面，最后又指了指奣，指了指妹妹，指了指自己。
“即使孩子外出闯荡，老爸也不会觉得孤单。所以，奣儿，悦儿，你们都去吧，这将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为了让孩子们放心似的，父亲秀起了他的肱二头肌。身后的披风随风飘动，散发出纯白色微光，化作光球将三人拥入其中，温暖又柔和。
真是不可思议，待在这光球中会有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悲伤之人停止哭泣，激动之人恢复冷静。在光球的中心，父亲微笑着。
“老爸，我知道了。”
牵起妹妹的手，奣想到相隔千里是保护，近在咫尺更是保护。
“夔悦，是哥哥不对，一起参军吧。”
“哥哥…爸爸…”
父亲只是点了点头，光球也随之消散。
“不过啊，就算是上战场了也不可以离开我半步，知道了吗？”
奣先给夔悦打下预防针。
“知道啦，哥哥！”
妹妹欢喜地相拥，叫奣不得不重新思考所谓的离巢是否还为时过早。
随着避难所关门的时间临近，在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一时间，风停，枝止，水静，就连月光也凝固了。万籁俱寂，无形地催促着人们该回去睡觉了，然后迎接新的一天。
父亲走在最前头，自己和妹妹跟在后头。
火流星不时划破天际，落在结界上的瞬间便像烟花般绽放。倒是为三人的归途增添了不少色彩。
——
心意相通，这无疑是人与人之间最理想的状态。
孩子们的心意相通，是手足相亲，是通力协作，是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
夫妻之间的心意相通，是恩恩爱爱，羡煞旁人，是神仙眷侣，独立于世，是相互尊重，互相成全。
陈烎，今天成了鳏夫，但并不后悔。
犹记得，因为圆月时节的好日子而提早下班的回家路上，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家种了好些年的银杏树，第二眼看到的是守在门前的妻子。
“汐玥，让你久等啦。晚饭准备做什么？”
他开心地打着招呼。
“好为老公你接风啊！不过更多的是因为…”
汐玥温柔地笑着，随即从身后拿出一只老旧不堪的行李包。
“这个，给你。”
“这是怎么了？突然给我这个，要我外出旅行吗？”
他接过了行李包，一边拉开拉链，还没看里面装了什么，逗趣地说着。
“啊！我知道了，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旅行，对吧？”
然后看向包中的物品。
“这不是？！”
从包里抽出了某个白色的布制品的一角的时候，自己惊诧不已。
妻子面色突然变得无比严肃，他也跟着严肃起来。
“再过不久，奣儿和悦儿就要面临重大考验。老公！请你一定要帮助他们跨出这一步！”
“汐玥，你，你在说什么？难道孩子他们已经得到了？！”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恍然发现时间过得太快了。当初预见的重大变故，如今已悄然降临。
妻子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神色一沉，垂下头去。
“尤其是奣儿。老公，也许，也许我不在这里对他来说会更好吧…”
“别这么说啊，汐玥。你是一位好妻子，是一位好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女人！”
指尖按在妻子的唇上，陈烎不喜欢她的妄自菲薄。
“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这是我的使命。”
妻子的眼神依旧坚定。
自己强硬地将妻子拥入怀中，然后给她一个深情的吻。
十指相扣，鼻息相冲。妻子美丽的眼角，泪如断线的串珠般滑下。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妻子轻轻推开了自己。她向隔壁的居委会走去，纤手不知在画着什么。
自己和妻子保持距离，目送她就这样走上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