奣是第一次来神月湾。
白沙乱石,江涌鸟鸣,足以叫人放空身心。
拳儿对那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望眼欲穿。奣知道拳儿的爱好,喜欢收集贝壳。如果没有战争,如果这里不是军事管辖地,奣会很乐意陪着拳儿在这里拾贝壳。
黑色乱石阵里,这次对抗赛的决赛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没有了特定纸机关对纸力进行抑制,纸具使们的决赛那叫个真枪实弹,紧张刺激。
神月江畔,耸立着一座巨大的船坞,江中泊着数艘战舰——神月湾是神月江的出海口,由东芜海师管控。
青色的海鸟成群结队掠空而过,每年入夏它们都会经过神月湾往西迁徙。听龙仐教官说,从队伍中落单的海鸟会被整支队伍抛弃,真是叫人感叹自然的残酷。
除了眼下并不怎么舒服的环境,一切都好。眼睛有些酸涩,奣闭上双眼,心中满是不解。
“所以说……”
在某台战车的封闭空间内,塞满了纸机关不说,仅有的空处也被人挤满。奣又捂着脑袋,几分钟前抬头的时候磕到了纸机关的一角。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在这里观看比赛啊,龙仐教官?”
六十六班的四人并排趴着,在他们的面前展开了数个纸力屏幕。龙仐教官则攀着爬梯向战车外探望着什么,悠悠地答道:
“特殊任务。”
“所谓的任务就只是在圣纸具上汇聚亲和属性的纸力吗?”
奣有些不耐烦地接着问道。天眷的纸带末端,黄褐色的纸力汇聚成一颗立方体,在奣的控制下匀速旋转着。
“就是这样~要是汇聚的纸力发生剧变,马上叫我。”
发生剧变……圣纸具亲和的纸力是固定的,还能怎么变呢?
奣看向旁边,妹妹的指尖浮动着一颗淡黄色的小球,拳儿的手背上游走着一枚翡翠色的羽毛,学长则在把玩着一只水蓝色的音符。
龙仐教官依旧卖着关子,任凭其他人怎么问都不再多说了。
还是继续观看比赛吧,十三班的攻势相当猛烈。
海武前辈以一敌三,手中一把巨斧舞得虎虎生风,开山巨力可以轻松击飞对手。斧上还附着了多达五种的纸力,会填充进巨斧劈砍过的轨迹,形成一道新的斩痕。
乾玲前辈疾驰于整座赛场中,与同样精通速度的纸具使对决,她的踢击已接连击碎了数十块巨石。无诗前辈更是恐怖,无间断地释放着超量级别的大范围箓术。
对手绝无可能躲过这般攻击,正因为亲身领教过,所以奣可以确信。
摘得最终桂冠的,一定是十三班。
炮兵班表现如何?奣看向另一个屏幕。
海岸边,半空中,有一块巨大的幕布。任凭来自西边的炮火怎么轰击,幕布都无法被击穿,继续飘荡,仿佛一只大鸟在徐徐振翅。
董琪说过,这是一种特殊的纸力屏障,是专用于赛事的靶子。炮火击中的部位不同,获得的分值也不同,在短时间内获得分值最高的队伍获胜。
要不断调整攻击的目标和间隔,有的时候甚至还可以攻击他队的炮弹,阻碍对手得分。
奣自己都没法保证纸术百分之百命中目标,对于那些操作军械的人,心里只有敬佩。
(只要能正常发挥就好了!)
奣暗自为三个好哥们打气。
这时手上倏地传来阵阵酥麻感,奣看回纸带的末端,惊讶地发现立方体的黄褐色已经转变为紫红色。微弱的电流正不断顺着纸带流入奣的身体。
这绝不是互为相远纸力之间可以做到的转变——奣立刻看向其他人,果然圣纸具上汇聚的纸力属性都变了。
“教官,纸力变了!”
“快说是怎么变的!”
龙仐教官一改往常的语速,多了几分焦急。
第四变成第七,第五变成第六,第三变成第八,第二变成第一。不仅有正常的相远转换和克制转换,还有反常的逆克制转换。
“就好像是将整个纸力盘翻了个面……”
水蓝色的音符变成了一撮火苗,学长多半是不敢把玩了。
“你的比喻很恰当,林箫同学。这里的纸力法则被改变了。”
教官在“这里”二字加重了语气和力道。
人们用纸力盘来描述纸力间的关系,其形状大抵为一个正八边形。中心是第零纸力,顶点按顺时针方向排列依次为火水风地光暗雷音。按照学长的说法,现在变成了水火音雷暗光地风。
奣只觉得心中发毛,有些不适。
拳儿说着自己的分析。他手背上的羽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尚构不成旋律的乐音。
妹妹指尖的小球变得黯淡发紫,很快又紫得发黑,犹如黑洞,吸走了人的心神。
“夔悦,夔悦?你怎么走神了?”
“不好意思,哥哥……”
奣晃了晃妹妹的肩膀,这才把她唤了回来。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向教官询问特殊任务的真意。
“意义重大,维持纸力的汇聚,现在跟我到战车外。”
龙仐教官一边说着一边翻出战车,而后战车一侧的舱门开启,四人陆续爬出。
奣是第一次来神月湾。
碧海蓝天,视野竟是如此开阔。方才的不适感烟消云散,奣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幽闭恐惧症。
白沙柔软,海风袭人,还有一群海鸟在空中盘旋。紧接着,是妹妹的惊叹:
“纸力的属性又变回来了!”
但见黑洞变回了光球,奣有了一个想法。拳儿很默契地投来视线,两人随即连续进出战车几个来回。
“纸力法则的变化需要一点时间,且只有在战车里才会发生变化…”
“不一定哦,阿奣。也有可能是战车停驻的这个地点,我不敢想象像这样的地点会不会还有很多?”
听闻奣和拳儿的推断,学长和妹妹也来测试了几次,结果是一样的。
“风间拳儿同学真是敏锐,不过大可放心,经过我这几天的调查,法则变异点就只有这里一处。接下来……”
说着,龙仐教官从白大褂中掏出雨伞。他伸伞指向战车的瞬间,战车移动了几米,露出了位于正下方的沙坑。
坑中满是银色的浓稠液体,没有气泡,没有涡流,颇似无底的沼泽,吞噬生命。完全不能多看一眼,奣急忙撇过视线,那股不适感又出现了。
“这…这是什么?”
“敌人的秘密武器。”
六十六班的四人紧张地又做了几次测试——都怪龙仐教官用最简单的语言说着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自开战的一个月以来,帝国的舰队频繁骚扰神月湾,而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司令料定这其中必有蹊跷。
“果然留了些什么在这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龙仐教官说着,视线却对准了空中正好飞过的群鸟。再加上还出了点别的变故,他恰到好处地把话停在这里。
“教官,莫非你有什么办法?”
“简单~没收即可。”
他笑盈盈地径自走向沙坑,伸伞往液体一指。一个相同颜色的盒子从天而降,将那些液体尽收其中。伞又是一挥,盒子凭空消失。
“你们再测试一下。”
不适感已经消退,然心中仍有不安,奣又试了一番。几分钟后,纸力安好,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松了口气。这东西要是出现在全国各地,一定会引发很大的混乱。
一旁的拳儿对教官的纸术和那液体为何有着相同的颜色抱有疑问,教官笑着摆了摆手,解释说他刚好喜欢这个颜色,所以自己的纸力在物化后会显示银色。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教官岔开了话题,第四次挥动伞。这回伸向天空,一只青色的掉队者如同惊弓之鸟般落下。他一手捏住海鸟的翅根,另一只手把住海鸟的头。
“我们发现了敌人的小动作,敌人也知道已经被发现了。这种水鸟就是敌人的监视者。”
青色的羽毛下,是奣未曾见过机械结构。而下一秒,海鸟在教官的手中分崩离析,血肉中夹杂着大量零件。
那根本就不是海鸟,而是纸机关。敌人相当聪明,把长得像的纸机关混入正常的生物群落中,伪装生物习性,用以监视公国的一切。
一时间,巨大的信息量叫六十六班的四人有些懵。但是教官并不给他们足够长的时间来消化,他扶了扶镜框,望向大海。
“任务到此为止,我们得先回去了。早则今日,晚则明天,敌人将会再临神月湾。”
龙仐教官预言了下场战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