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奣看到那具残骸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个小时前,战场被漫天的纸机关照亮。
人声鼎沸,士兵相冲,恍如两股截然不同的液体相互间杂。
纸具之间碰撞出火花,各种形状和颜色的纸纹阵犹如天花乱坠,为了掩护己方战斗而开出的炮火在地面与海面上绽放出残酷却绚烂的花朵。
凡被高浓度纸力流击中的人与物消失于顷刻之间,就连一点灰烬都不留。
但纸具和纸术是无法致命的。被打伤的士兵脱力倒下,在满是坑洼的沙地里摸爬滚打,看见经过的敌人仍不忘死命抱住对方的腿脚,不让其继续前进。
当对立双方的士兵在脱力爬行的过程中相遇时,原来的纸具对拼则变成了另一种争斗形式,扭打,缠斗,直至力竭。
有的刚上前线就被击中,陷入昏迷,被医疗部队救走;有的与对手交战数回,最终败下阵来;有的呻吟着在等待什么;在江边战败的士兵甚至翻身落入滚滚江水之中。
战斗仍在持续着。
付师长冲在最前头,手中是一杆三米长的战戟。伯督在左,六个壮汉在后。
面对敌人,师长只是轻轻一挥战戟,便尽数掀起那些德威丘人。伯督绘制八边形内接三角形的纸力阵,刮起大风将他们吹飞。至于壮汉们,各自手持一块盾牌,戒备着最远方。
“不要让德威丘狗再深入半步了!”
付师长的声音顺着一道道粉色纸纹阵传遍战场四野。少了敌方最大舰船的大炮的威胁,伴随着由专人演奏的行军乐,奣只觉得心潮澎湃。
这时营长下达命令,掩护第二第三混合营共同前往并占据椰树林地——以确保一处重装师可以对敌舰造成精准打击的地点。它位于神月湾的东北部,途中将经过乱石阵。
前进,只要前进就行。
一起掩护的还有第四混合营,和第一混合营的侧重点有所不同。第一混合营负责初步阻击沿途的敌人,尽快跟上大部队的步伐,不掉队。第四混合营则负责全力压制一切敌人,他们的人会散布于战场的各个角落。
“全营暂停前进,阻击开始!”
营长再度发来命令。就在乱石阵边,已聚集了大量敌人。
六十六班的面前出现了需要正面交锋的敌人。奣命天眷变成大剑的模样,娴熟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即将展开白刃战。
纸具使间的战斗说来很简单,压过对方一头,使其失去战斗能力即可,并没有达到与纸魇战斗时以命相搏那样的高度。
举大盾的奣,摩拳擦掌的拳儿,坚定颔首的妹妹,剑上生冰的学长,四人排成一字长蛇阵奔走。
考虑到妹妹的特殊性,风险极大的结界以及班内只有她会治愈纸术,在非特殊情况下,她应当避免纸力的消耗。
眼下,妹妹已经解除一盾一锤的状态,一双环刃护在身前,而拳儿和希奥在后随机而动。
“呼!哗!”
敌人的攻击迎面而来,是第三纸力·风属性的符术。区区风刃被大盾轻松挡下,奣透过盾牌的透明部分定睛一看:三人近战,一人纸术,那个纸术纸具使从掩体后露了半截身子出来,开始了缓慢地画阵。
“咚!”
奣以重击自己的盾牌为号,拳儿和学长一左一右迅速跑出,绕过奣展开的大盾,奋力跃起向眼前的敌人发起进攻。
拳儿在掌心汇聚大量的翡翠色纸力流,这些纸力流在凝聚成羽毛的形状后,像飞镖一样被他向下抛出。
符技·鹫羽,三枚羽毛在空中划出的轨迹是三道不可思议的弧线,绕过三名近战纸具使,并同时击中纸术纸具使。画阵被打断,对方的纸具也脱了手落到地上。
拳儿迅速制服纸术纸具使,又一记冲拳追击一名近战纸具使,与之战作一团。
学长左手轻轻拂过细剑模式下的霄水,剑刃上的寒冰又厚了一层。借着下落的冲力将冰刃刺向一个同样用剑的敌人,对方顺势往一边躲闪,遂挥出手中的利剑开始反击。
殊不知学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将冰刃刺入地面,下一秒便在他的四周小范围内生成了半人高的冰枪。那副模样像极了受到冲击而激起水花的水面被瞬间冻住的样子,自下而上刺出的冰枪挡住了敌人的斩击,并进一步刺中对方。
符技·冻绽,只一招便制服了敌人。
还有一人,直逼奣而来。奣见对方长得瘦弱,握紧剑柄,想用巨剑压制。然而在兵刃相接的时候,奣就后悔了。
一把匕首舞得比乾玲前辈还快,一拳虚晃,又握着刀把重锤奣的肋骨。奣吃痛有些招架不住,还被对方一个勾脚放倒。
敌人的追击接踵而至,奣来不及反应,天眷却自动解除了巨剑模式,纸带垂下并探入沙地之中。与此同时,妹妹重新架起一盾一锤冲来,轻松弹开了对方的攻击,紧跟一锤被对方挡下。
毫无疑问是个很有实力的纸具使,不过被脚下探出沙地的纸带正中要害,趔趄退后。奣见状立刻起身,命天眷的纸带重新变回巨剑,用力将其掀倒在地。
“呼!都没受伤吧!”
奣长舒一口气——拳儿那边也结束了战斗。
“没!”
“嗯,没受伤。”
“没有受伤,哥哥。倒是哥哥你……”
妹妹握住奣有些破皮的手,想要施放治愈纸术。奣轻轻挣脱了妹妹的手,抬起大臂拍了拍自己的肌肉,示意自己没事。而后营长又发来通信,通知部队继续行进。
乱石阵中很快聚集了一些重装士兵和纸具使,为了展开新的结界而做准备。即使最大舰船的舰炮已失去了威胁,其他舰船的舰炮依旧健在。
眼看来自后方的炮火光是阻截敌舰的炮火就已竭尽全力,奣意识到,整个营执行任务的速度要加快了。
遭遇敌人,制服敌人,迅速离开,来不及喘息。
遭遇敌人,制服敌人,迅速离开,来不及确认时间。
体感时间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椰林近在眼前。第二第三混合营按计划进入椰林,等待重装部队前来汇合,第一混合营则原地待命。
在短暂的休整期间,妹妹一把抓住奣的手执意要用纸术治疗。
实在是拗不过妹妹,奣尴尬地笑着,视线则飘向东南方的海岸线——那里是重装师先头部队的布置地点,现在却只剩下一地残骸,破败的战车,折断的大炮,还有一些奣叫不上名字的军械。
其中有一具残骸格外显眼,橙黑相间的涂装,变形的炮管,简直就和记忆中的那台独一无二的军械一模一样。
营中有人感叹着重装部队的损失惨重,奣打开通讯器联系了营长,战战兢兢地确认着负责把守海岸线的部队的番号。
营长只知道是隶属于第二重装师的炮兵部队。
“!!”
奣只觉得背脊发凉,寒毛直竖。心跳加速,纸力激荡,光是深呼吸已不足以平静下来,一股无名怒火霎时间占据心田。
奣将妹妹推给拳儿,指着拳儿脸上的伤痕叫妹妹好好治疗。
“阿奣?”
“陈奣学弟,你这是?”
“哥哥,你要去哪里?”
其他三人也察觉到了奣的异样,奣已经为自己施下拙劣的泛用型纸术·加速,双脚正在往海岸线的方向挪动。
“我要确认一件事……”
只留下这一句话,奣便脱离部队,往海岸线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