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的回忆早已淡忘,只记得与水有关。
却见左手边是湍急的河流,夔悦立刻转过头去。双腿发软,她不自觉地坐了下去。
细软的沙土,坐如针毡。早先,哥哥为了什么径自离去,此刻,拳儿和学长也不在身边。夔悦想要起身满沙滩乱跑,汹涌的水声却像一只大手将她牢牢按住。
眼中噙着泪水,夔悦咬着下唇,心中嗔怪那突然出现的沙雾,害得所有人迷失了方向。等到夔悦慌乱地跑出沙雾时,才发现自己已是孤身一人,来到了神月江的对岸。
空中的纸机关损毁大半,明一块暗一块。夔悦低下头去。
没有什么比只有自己一个人更寂寞更无助了。心慌不安,浑身无力,消极的思想袭上她的心头。
离开了哥哥,离开可以依靠的人,自己一事无成。就连参军伊始的纸具个人训练,也是在明音的帮助下迈出第一步的。
说到底,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这是夔悦最不愿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不知暗自心伤了多久,只觉得已经对湍急的水声感到麻木。
顺势擦了擦从眼角滑落的眼泪,才意识到手中攥着的手帕是拳儿的,每次都用他的手帕擦眼泪真是叫人害臊。
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是哥哥送的,无疑是夔悦的至宝。
腰包中装有几瓶纸力恢复剂和纸条套装,它们刻录了各种泛用型纸术,可以应对多种战况——来自教官和学长的推荐。
看来,自己既是孤身一人,又有他人陪伴。
夔悦站起身来,扪心自问。
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吗?明明不是这样的吧?自己能甘心接受现状吗?不能吧?好好想一想,陈夔悦。
在这种时候待在原地,等待他人来营救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了让他人知道自己的位置,她打开通讯器,尽可能地放大了位置信号。
“哥哥!”
“拳儿!”
“希奥学长!”
夔悦尝试着呼唤,当然,得到的回应只有来自远处的炮火声和厮杀声。
敌军没有推进分毫,因为有着每一名士兵的努力。只有自己待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炮火留下的痕迹,没有残骸,也没有受伤昏迷的人。
安心感油然而生,但是还不能松懈。渐渐的,夔悦对流水声并没有那么恐惧了,甚至还能听到轻微的摩挲声。那是小海龟在沙子上爬行的声音,它们才刚刚破壳而出,离开了沙坑。
夔悦往它们爬行的方向望去,目的地的大海,对它们来说未免有些过于遥远了。书上说,海龟通常在沙滩上产卵,而初生的小海龟只有重新爬回大海,才有生的机会。
夔悦在心中为它们加油,还将爬在最前头的两只海龟想象成是一对兄妹。哥哥在前,妹妹在后,你追我赶,互相勉励,直到一股异样的视线袭来。
夔悦猛然看向空中,什么也没看到。
这时一道黑影已经出现在地上,刮起一阵阴翳的风。“哥哥”被抛向空中,而后凭空消失。夔悦大吃一惊,立刻朝海龟那边跑去。
“!”
黑影转过身来,夔悦这才看清它的样貌。但见额前一张蓝色的符纸,是鸟型氏魔。
身高与自己相仿,单足巨翼,它的喙长得离谱,张嘴却不出声。一侧眼大,一侧眼小,尽显怪异。
“!!”
夔悦已经朝对方扔出一只环刃,另一只环刃则握在手中。手掌上还生出一道方形结界,夔悦握拳,照着氏魔的头狠狠打去。
“嘎!”
氏魔躲过飞来的环刃,又被夔悦的拳头正中面门,发出鸭子一般的叫声。在它张开的双翼上各浮现出一道已经成形的火红色纸纹阵,夔悦一怔,召回环刃投射出防御结界。
“轰!轰!”
结界接连扛下两次火球的撞击,没有一丝裂缝。见纸术无效,氏魔扇翅蹬腿,与夔悦拉开距离。又侧头眨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夔悦想要趁机拾起“妹妹”,把它放到安全的地方,却惊喜地发现小海龟已经换了条路线爬行。
“求人不如求己吗……”
夔悦梳理一番头发,浅浅一笑,又挥舞拳头冲向氏魔。氏魔待在原地,双翅一收一放间,数道火红色的纸纹阵出现在夔悦的脚边。
闪转腾挪,冲天火柱悉数躲过。千斤落坠,一拳结界再中面门。这一拳将氏魔打翻在地,顺带着撕裂了它额前的符纸。
刹那间,纯绿色的纸力流自符纸中喷涌而出,氏魔挣扎了一番,很快便不再动弹了。
来不及疑惑纸魇是怎么出现在理应驱赶了纸魇的战场上的,也来不及回顾自己是什么时候掌握的别种战斗方式。
从氏魔的身下窜出一道火柱,将其整个吞没。燃烧声中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响,夔悦没有听清,头发便被炽烈的火柱点燃了。夔悦吓了一跳,一边拍打着头发上的火星,一边慌乱地连退数步。
同一时间,湍急的水声骤然平息,一艘战舰凭空出现。就在距离夔悦百米开外的河上,粗大的纸力流迸裂开去。
“霹咻!”
只见炮火同时向两个方向延伸,一端顺河而下灌入乱石阵中,闪烁出难以辨认颜色的强光,另一端则逆流而上,直冲沙滩深处。
两声截然不同的轰鸣接踵而至,天空顿时又暗了几片。
不断有什么从空中落下,宛如六月飞雪,落得到处都是,就连河的对岸,夔悦这里也能感觉到。
落下的都是些什么?
金属的碎片,沙石和椰树的树枝。
断指,牙齿,毛发和衣服破片。
夔悦吓傻了。
无数可怕的场景被埋藏于那淡忘的记忆中,此刻却呼之欲出。
帝国的军队入侵申城的那一天,从压着母亲的废墟下渗出的血色,与这场“雪”重叠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夔悦双手抱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她似乎明白了哥哥突然离队的原因,也正因为这样才哭得那么伤心欲绝。
“啊啊啊!!!!!!”
飞还脱手,斜插在两边的沙滩上。
夔悦再度脱力地坐下,她的哭喊仿佛引起了舰船的注意,引一颗光点对准了她。呼吸紊乱,脆弱不堪,泪水迷了她的双眼,只能绝望地看着那颗光点越来越大。
数道炮火从远处飞来,正中舰船却无法打断光点的膨胀。
夔悦只是呆坐在沙滩上。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戴在右耳上的耳饰散发出银光,而身上则莫名地绽放出温暖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