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先生前来相送,叫住教官,和他又寒暄了几句。
“多保重,弟弟。”
“二哥你也是,多保重。”
互拍臂膀,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所长先生那副眯眼摆手的样子,很是思文,不如说这才符合奣对学者的印象。反观教官——奣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刚想告诉教官,却被光怪陆离的景象吸引。树海里,阴风搅得树叶乱动,响如两把巨大的刀剑在互相劈砍。高处打着紫雷,低处飘着黑云。河流水声浩大,也被一层朦胧的粉色覆盖。
又荫下暗淡,没有恢复光明的迹象,而鸟兽散尽,亦无归巢的想法。
这一路上,就连纸魇也没见着。真是邪门,明明是初夏时节,却充斥着彻骨的寒凉。奣不禁裹紧军服,见妹妹的手伸过来,便牵住了。
都是因为黑色结界吗?
“教官,所以之前说的黑色结界是什么?”
拳儿最先问道。
“在我们头顶上的就是。”
伞尖指向空中,在还不到黄昏的时间点,夜幕降临的现象还在继续。
“敌人使用未知的手段,展开结界断了我们的路,具体等到回去见过司令再说吧。”
说着,众人加快脚步。越是消化教官的话,越是觉得有什么大事悄然发生,叫四人惴惴不安。
很快,教官另起了一个话题:
“陈奣同学,陈夔悦同学,你们的父亲是叫陈烎吧?开火烎。”
“教官认识我老爸?”
“何止是我,东方军很多人都认识他~”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父亲过去当过营长,还被誉为东方军最强的纸具使,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一众皆惊,对奣和妹妹来说,他们的父亲从来没讲述过这段经历。对拳儿和希奥而言,他们虽然有到奣家做客过,见过奣的父亲,对对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是个很健壮的人上。
妹妹还在不解父亲的隐瞒,奣倒好奇父亲用的是什么纸具。
“嗯,具体是什么样的呢?因为并非我亲眼所见,所以不是很清楚。据说,他用的是一块纯白色的布。”
“布?布吗……”
妹妹若有所思。
奣轻易接受了。
“哈哈,天眷已经很奇怪了,老爸的纸具奇怪也不难理解。”
拳儿和学长本来还觉得意外,听过奣的话也欣然接受了。
“教官,我还有一个问题。”
奣觉得时机差不多,离森林入口不远了。
“尽管问。”
“你的大褂怎么办?”
奣指着教官身上的白色大褂——因为不经意间的到处剐蹭而掺上了黑色,原先修补好的地方再度裂开,甚至变成了一个巨型圆洞。
“啊啊啊!!!”
才注意到这点的教官发出了有如失去生命般的惨叫。
——
东方军事基地的西部,不光有农田和水产地,还有墓园。
因为西部丘陵居多,所以在丘陵顶端建立墓园以求安宁寂静。其中一处据说会有充满灵性的狐狸出没,名叫青丘。
青丘地势较低较缓,由青瓷砖铺成的路,每二十阶设立一条平道,平道长三米,随后又接二十阶青瓷砖。如是铺设五十次后,便连通了顶部与底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隼人司令背着手,慢慢地登上台阶,低吟着古代文人写的悼亡词。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每过一组台阶,司令就觉得心里越发悲伤。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偶尔驻足弯腰俯视台阶边不知名的野花,那好像在家乡白湖城是一种常见的花。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和词中所写一样,每年这个时候,司令总会梦见那位已然逝去的深爱之人。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对她的爱念,即使是在她逝世八年之后,也不曾磨灭。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鼻息变得不太通畅,视线变得模糊,司令拿出沾了水的手绢在脸上抹了抹。登上最后一组台阶,来到墓园。
用钅纸精简雕刻而成的大门,其上牌匾中写着“墓园”二字。那是出自近代书法家刘韧之手,他的题字中传达了一种对宁静致远的追求。
司令动作轻盈地跨过门槛,墓园中整齐地林立着墓碑。在一排一排,一列一列的墓碑中,司令找到了属于亡妻的那块。
军事基地的墓园埋葬的都是历代高级军官和他们的家人。
将大理石切割成长方体而做成的墓碑上,披着一件奇怪的衣服——远观就像是有一只老虎蹲伏在那里。但那并不是用虎的毛皮做的,是完全仿照老虎的模样制作的外套,从虎尾到虎身,从四肢到虎头都做得非常精致。
那是亡妻生前最喜欢穿的衣服,记得曾经的家中,她的衣柜里放着十来套这样的衣服。
确实,她很喜欢老虎,书架上摆着老虎的公仔,大厅里摆着老虎的雕像,就连拳儿的名字,本来也是打算取名为“虎儿”的,不过被司令极力阻止了。司令一度怀疑这也许和她家代代传承的风拳流有着某种联系。
司令含着笑容,轻轻地抚摸了一会儿外套的连衣虎头帽,然后揪住两只耳朵向上一提,便将整件外套从墓碑上取了下来。
这件外套基本一年一换,每年都是司令找厂家特别订制并亲自换的。
“历利辛心新力砺……”
司令绘制着八边形内含一线段的纸力阵,纸力阵幻化为水蓝色的贫量纸纹阵,浮现于墓碑的上空,从中降下雨来,湿润了墓碑。
“思撕业页夜偲丝……”
司令念着自己作的诗,从腰包中掏出了亡妻生前喜欢吃的零嘴和水果,一个个,一只只整齐地摆在墓碑前小台阶上的香炉两边。
“三千侧榻无人日……”
随后他从大衣中取出一只坐垫,跪坐其上。
“立夏十三靛青瓷……”
又施纸术点了香,将其插入香炉中,随后将新的外套盖在墓碑上。他一手持着什么都没有放的烟斗抽了几口,一手抚摸着虎头模样的连衣帽。
“丝……我又来看你了~”
司令将过去一年所发生的事情全部娓娓道出,从拳儿为他自己的未来而烦恼,到司令在军事上的各种头疼,从习以为常的军旅生活,到战争爆发后全员反抗的紧张应对。
“如果你还在世,一定会阻止拳儿参军吧……如果你得知你家代代相传的风拳流被用在战争中时,一定会很生气吧……知道吗?丝,拳儿啊真的越来越像你了呢~都说儿子像母亲,看来是真的呢。唉……”
司令不禁哽咽起来,甚至出现了幻觉,
“你去得太早了,我也一直为无法给他弥补残缺的爱而苦恼……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再为拳儿找一个母亲?丝还真是无可救药的笨呐……因为,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人啊~”
司令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牢牢捏着虎头连衣帽的耳朵部分。
“差不多要走了……咦?丝,你想让我再坐一会儿吗?真是没办法呐,就让丈夫我来好好陪你吧~”
司令再度跪坐下去,向着墓碑回忆了更多过往,讲述了更多故事,顺便把上供的零嘴和水果也消灭殆尽。
时间飞快流逝,已然日薄西山。
“时间真的不早了,丝。派出执行任务的部队应该回来了,我还要召见他们呢……嗯,下次见面是中元节了~”
司令起身,收拾收拾周围散落的香灰和垃圾。他最后轻抚了一次虎头连衣帽。
“那么,再见,丝。”
司令离开墓园,下了青丘,回基地中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