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喜欢盆栽,喜欢它的枝杈和绿叶,喜欢泥土浇水后,散发出的香气。温润和滋养,无不是他最渴求的东西。
根系房里,练灯般的根系从高空垂落,半截浸泡在盛满纯绿色纸力流的玻璃缸中。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会惊叹。
当然了,如果就这样假性枯萎,也未尝不是一种美。
可谁能想到,根系真枯萎了,不是因为纸机关的过度加速,而是因为异物的玷污。异物攀附在根系上,尖锐的口器刺入其中,贪婪地吸取着精华。
而他,只能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浑身发颤,痛苦悲鸣,视线中还有一只虚掩的衣柜和被踩坏的纸机关。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根系完全枯萎,再也支持不住异物的攀附,应声断裂。
异物来不及展开翅膀,也一同落入大缸。它在流体中翻腾游动,直到透过玻璃与他对视。深蓝色的符纸夹在一双突出的眼球间,眼球还在诡异地各自转动着。
下一秒,舌头从异物的嘴中射出,击穿了玻璃,正好停在他的面前。他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但见那舌头疯狂抽搐着,其迫切,其狰狞,其恶心,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禁吐了出来。
乒乓一声,随着舌头的缩回,玻璃破碎。纯绿色的纸力流溅得到处都是,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擦脸。眨眼间,那异物已经爬出缸来,不断甩动舌头清洁自己的口器和翅膀。
“快趴下!”
身后传来一个宏亮的男声。
他照做了,头顶顿时生起一股热意。紧接着,一颗火球在眼前爆燃,异物却异常灵活,躲开火球,抖动翅膀飞到高空中。
“这也是帝国的生物武器吗?!长得就跟变色龙和蚊子杂交的一样!你没事吧?”
男人咋咋呼呼地走来,伸手拉起了他,又命带来的五个士兵上前对付异物。
“没…没事……”
他认得对方,对方也认得他,即使是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
“你怎么在这里?郝医生。”
“……”
他哽住了。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惜要协助帝国人放倒工作人员,引来异物杀死重要的植物,还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还有你为什么会穿着这里的工作制服……”
男人话还没说完,便将他往身后一推。异物俯冲而来,射出舌头,被男人一刀斩断。士兵们也一起攻去,异物侧身躲过,一个大拐弯飞到通风管口旁。
“这可不是开玩笑!他不会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吧?!”
就在男人诘问间,异物已钻入管道。
“快叫广场负责人来!我需要地下通风管道的线路图!”
有个士兵快步走向衣柜,拉开柜门的瞬间,却见三个人翻倒而出。初步判断,三人是受了电击陷入的昏迷。男人见状,骂了声娘,随后请同行的子官主持事宜,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朝他丢去。
喀嗒一声,纸条化作一副手铐,拷住他的双手。他的神情是木讷的,男人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抓住手铐就走。
对于子官以及后续赶到的人们的一脸不解,男人简单地说了句他是犯罪嫌疑人,真是雷厉风行。
究竟是为了什么犯这个险呢?惊魂未定,他还在思索着。脑海中一时只闪过几幅光景,摔坏的盆栽,异国女性的发丝,炽热的眼神,鱼水之欢,以及呢喃细语。
“咚!”
他被男人重重按在墙上。
“快说,我不想浪费时间。”
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低头翻阅着通讯器刚接收到的信息,然后叫了三个士兵过来,前往男人布置的地点。
“我爱我的盆栽,我本来答应过它,要把它种进最合适的绿地。现在,机会来了,我却……噢!”
他呻吟了一声,没等他说完,男人一拳已经落在他的肚子上。对方面露凶光,没有一丝可以商榷的余地。
“我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怎么混进根系房的,同伙在哪,帝国的生物武器还有多少,把你知道的全部吐出来!”
“我只是想送他们回大使馆啊!哪怕是在我那小小的医院,也因为大家对外籍人士的排挤而矛盾不断,甚至上升到医闹。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
话说得有够冠冕堂皇,男人的拳头再次落在他的肚子上。
“关我什么事,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被按在墙上叫他动弹不得,被连续击打肚子叫他痛苦不堪,不一会便一五一十地招了。
假冒送餐人员进入根系房,与帝国人合作放倒了里面的工作人员。而后换上他们的制服,打开特殊的纸机关,等待植物的枯萎。
他根本不知道纸机关的真正用途是吸引纸魇,看到氏魔进入根系房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更别提是否清楚还有没有别的纸魇了。
他让一起的帝国人先走,其他帝国人恐怕早就离开广场了。
“希望你说的是实话。”
“……”
“带走,之后交由营长、子官和广场负责人一起处置。”
男人对后续赶到的士兵命令道,这才松开了手。
他应声落地,腰酸背痛,呻吟不止,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体弱多病的儿时。很是颓丧,手上的镣铐之沉重,有如他犯下的罪过。
可是,一想到那株被自己留下的盆栽,他又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
“真是畜生!”
对着公国的大地啐口唾沫,帝国男性麻利地解开了绑住同胞双手的绳子。
“孩子,十的孩子呢?”
同胞惊慌失措,毕竟这里是通货道口专属的储物间,人迹罕至,眼下有且只有男性和同胞二人。男性抚住她的两颊,安慰她说孩子已经托付给信得过的朋友,先一步离开广场了。
“相信千。”
男性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士兵背起男孩疾行的身影,那正是她的孩子。
同胞有些释然,很快又变得惆怅。
“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十…他明明和十约好了……”
她抱着自己,浑身打颤,不难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那个公国医生平日里对帝国人很照顾,常为帝国人在避难所的遭遇抱不平,还主动参与这次解除结界的行动。
最终却唯独囚禁了她——他不会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吧?
作为所有留在地下避难所的帝国人们一致推选的老大哥,男性颇有手段和能力,且手握大量情报,清楚同胞与那位医生私下里来往甚密,还发展成共度良宵的不伦关系。
这都要归因于战争伊始的那天医生保护了她,免受醉汉的骚扰。也许只是出于医生的操守,可现在呢?用公国话来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诚然,他是个可以交的朋友,也是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所以当放完纸机关,他叫男性先走的时候,男性别提有多开心了。
幸好自己多提防了一手。口吐着詈语,男性催促同胞一起离开。
同时,他也清楚整个地下避难所的构造。离开房间,前往几十步开外的货梯,上到地下三层后沿爬梯继续向上爬,出口位于两片绿地间的纸机关边。往南走过几条街就能到帝国占领区。
“快点!”
货梯有两排,其中一排的箱门大开着,男性让同胞进入其中。在箱门合上之前,同胞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提呢?”
“千还要去回收一些小玩具,快走吧,祝愿提早些见到提的孩子。”
“谢谢……”
男性目送同胞离去,按下另一排货梯的按键。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药盒。早年研究纸魇收获良多,创造了一批可以听候自己差遣的玩具。等到移居公国后,它们能起到的作用就更大了。
药盒大到需要双手握持,上面布满了按钮和指示器。确认了一眼还没回来的纸魇,以及对应的职能,男性按下一个召回键,准备走进货梯。
“?!”
条件反射地后退数步,只见从货梯中走出一个身披白色披风的公国男人,手里拎着的东西更是叫他吃了一惊。
“你好啊,先生。我个人认为你的小玩具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因为,我还没玩尽兴。”
说着,对方把玩具丢到他的面前。残存的蓝色符纸,没了一只眼睛,口器断了,翅膀被撕掉大半,勉强与躯体连着,四肢受伤,刚刚爬起,又失衡跌倒。
“提是谁?!”
看看对方,又看看玩具。在地上挣扎着的是汲取者,兼顾变色龙的攀爬能力和蚊虫叮咬能力的氏魔,专用于吸收植物根系的纸力。
“我?只是一个普通公国市民。”
男人抖了抖身后有些皱褶的披风,继续说着,
“倒是你,身份不一般吧?坎雷萨德·瑞比瑟·库鲁提,帝国内乱时期的十二王之一,为什么会身在公国?”
火炬般的目光让他感到极度不适,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曾经的名字?
自负于掌握大量情报的他,这下被反将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