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所以……”
学长的声音有些颤抖。
话音未落,绑在男人头上的绷带顿时松开,露出了受伤的部分——肿大化脓的眼睛,白里透蓝的皮肤。
妹妹绕开奣的阻拦,竟走上前去查看。
“哥哥,是水中毒!”
她吃了一惊,不禁屏住呼吸,手中的环刃对着敌人扫了又扫。他们或多或少都中了毒,但只有那个自杀的男人中毒最深。
奣知道,与人体相配的只有第零纸力。其他纸力在体内的积聚一旦过度,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不良反应。
“哦。”
奣应了一声。话又说回来,敌人无论因为什么理由选择留下,自己都不在意。被纸魇啃噬也好,中毒后在挣扎中死去也好,船沉溺亡也好,奣都无感。
那些用枪的各个低头哀悼着,奣叫妹妹赶紧回来。有一个帝国人最先结束哀悼,准备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什么。
“喂!不准动!”
拳儿走过去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那人半举双手,急迫地说着简短的词组。他的战友们见状相当激动,大喝着纷纷举枪瞄准拳儿,又被奣甩动的纸带逼着拉开距离。
奣守在拳儿身边,那人还在重复着词组,言语中带着哭腔。
“学长,他说的是什么专业名词吗?”
“也不算是。放开他吧,他要拿的是裹尸袋。”
听闻学长的解释,看来是误会了。学长又向敌人解释了一番,并主动后退以表尊重。于是,在相隔五米远的位置,奣亲眼目睹了装尸入袋的过程——捂上妹妹的眼睛,奣不希望她看到这样的场景。
又悄声向学长询问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纸魇。
“海蛇,听他们说鳞片比海水还蓝。”
奣掏出《纸魇大典》,总算有时间可以阅览刚才遇到过的纸魇的信息了,可惜学长提到的海蛇在大典中尚未出现。
“好。在学长来到这里之前,这里还有落单的公国士兵吗?”
“全部牺牲了,却只有尸体没有留下,你看。”
奣顺着学长的视线看去,公国制式的枪支,汩汩冒水的纸具,破洞的军靴,遗物散落遍地。又有几处废墟高高隆起,形似路障,显然是敌人负隅顽抗的最后防线。
“是吗……”
这样的防线有什么用?
没用,死去的士官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奣咬住牙关,向元师长汇报任务的完成,并核对救回和牺牲的人数。越是核对,越是气愤,愤怒的矛头由敌人转向海底深处的存在。
为什么会有法则变异这种现象?
若不是参军,奣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为什么业魇会出现在这里?
能不能快点露出头来,好让自己一剑斩杀。
奣看了眼时间,将天眷的纸带拉得很长,向师长询问关于业魇的真身。
“我们目前只能判定它在水下的具体深度,受它指挥的纸魇已然将攻击的重点转移到我舰上了,要进一步侦测会很难。”
奣能想象,舰队各船早已散开,瞄准水下的纸魇发射鱼雷和纸力流的情景。发黑的海水只是透出几片白色,又很快被黑色重新渲染。
无论是我舰还是敌舰,公国的纸具使们都在奋战。奣感到很自豪,很亢奋,可是在那之后又很难过。
从撞击到现在,才过了一个半小时。在短短的九十分钟内,就有五十余人失去了生命,而在他们之中有进四十人是纸具使。
“你还好吗?陈奣列兵。”
师长似乎听出了奣的疑问。
“都说舰队一般不配纸具使,那如果遭到像今天这样的袭击怎么办?纸力结界和驱散装置并不牢靠…”
“所以会催生出更好的结界和更好的驱散装置。可人心最不可知,无论多好的结界,无论多好的驱散装置,都耐不住人的破坏。”
接人部队从另一个方向赶来,敌人们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缴枪投降。
“先跟着他们一起回来吧,我觉得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道说道。”
“诺。”
叫上三人一起离开。
先前看上去隐蔽的角落,换个角度看又宽敞无比。裹尸袋一个挨着一个静置着,任谁都不忍多看两眼。这时突然有人屈身抱住公国士兵的大腿,哀求着什么。
“快放开我!是不是有病啊?他到底在说什么?”
“请帮忙带走这些尸体,否则……”
接人部队中也有精通帝国语的士兵,听完他的翻译,所有人都大为诧异。
“那个怪物要来了——是什么怪物?!快告诉我!”
帝国人情绪有些崩溃,抱着头说着尸体和对不起。
“在那里!”
妹妹的环刃已经掷出,顺着她指的方向,所有人都往边缘看去。在快要接触目标之际,守卫边缘的纸具使被什么撞飞了。
“哇!”
拳儿和另一位大高个士兵急忙走上前去接住对方,而无法再前进分毫的环刃也被妹妹召回。
一头海蛇赫然伫立于船边,两人合抱的脖颈,蓝色的符纸,锐利的目光,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人。
鳞片的颜色并没有像学长描述的那般蓝,却浮现着数道纯绿色的纸纹阵——范用型纸术·硬化。不破除纸术,就无法将其消灭,现在并没有必要与之周旋。
很快,纸术从左右两侧打来,在接触蛇鳞的瞬间化作水团,又散作水雾。
“趁纸魇还没行动,我们快走!”
接人部队不由分说地带着俘虏迅速离开,裹尸袋的事也不了了之。
大典不离手,奣翻阅起海蛇的信息,并将情况告知舰桥。
“判断做得好,就是海灵这个名字,怎么想都很瘆人。爆破作业马上结束,你们速速回归。”
奣才挂断通讯,只听身后传来巨响,忍不住回过头去。
“!!!”
奣愣住了。却见海蛇伸长了身子来到那些角落,顺势叼起一个裹尸袋甩向空中,让它落入自己的嘴里。而相应的,大典上又浮现出几行文字。但奣根本来不及去看,因为从废墟中传来了巨大的骚动。
“轰隆隆!”
有什么在从废墟中钻出!
“阿奣?现在不是看纸魇打架的时候了!”
奣刚看到一只鸟头的氏魔腾空飞起,就被拳儿抓住胳膊往前拽去。士兵们互相道着只管走,纸魇的目标不是自己,一边跑向纸桥所在的位置。
俘虏的帝国士兵在哀嚎,而纸魇在互相争斗着,激烈的碰撞和野兽的嘶吼不绝于耳。
和动物一样,纸魇有着高度的领地意识。可明明受到业魇的指挥,纸魇之间为什么还会打架?
奣的心中又多了一丝不解。
等到众人回到纸桥前时,爆破专家凑上前来调侃道:
“任务圆满完成,收获也不小啊!”
“过奖了。不过现在纸魇在另一侧打架,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奣先是看向舰岛理应存在的方向,后是往爆破部队那边看了一眼,少了几个人。专家的手往自己头上一抹又一甩,飞溅的水花落在护卫他的士兵身上。
“明明没有下雨,这里的水汽却越来越重。严重影响我们的爆破作业啊!”
甚至是影响人的呼吸。一旁的护卫军服早已湿透,起伏明显,不时甩去纸具上的水。
“只有你们四个没有——难道这也是纸力法则变异才有的现象吗?”
奣这才发现,脚下的甲板变得湿滑无比。
舰桥打来催促的纸话,专家也很无奈。在湿气浓重的情况下,爆破部队的士兵只能深入船体,亲手布置炸弹,这势必会延长时间。
“不打扰你们的作业了,我们先走了。”
接人部队已经走上纸桥,奣向专家告别。可是刚踏上自己的纸桥,理应出现在右手边的缆绳和纸机关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奣走下桥去,表示要留下来。
“哥哥?”
“阿奣?”
“陈奣学弟?”
“纸桥的持续时间快要……”
奣正要向三人解释,身后再次传来轰鸣。他看向专家,专家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给专家任何反应的时间,护卫十分机警地拽着专家后退数步,红热的碎砖碎石砸在两人的脚边。护卫提醒奣看向废墟,奣照做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